王府紧闭的重檐朱漆大门，隔绝着两重天地。门内庭院深沉，石阶冷硬，甲胄森严的侍卫如同一排排冻结的石像，挺立在初春仍带凛冽的寒风里。门外，却是地狱业火在人间燃起的灼目景象。
赵郡夫人娘家，清流砥柱的吏部尚书府女眷，此刻抛却了所有诗礼簪缨的矜持。以赵郡夫人年迈嫡母为首的数十人，缟素披麻，如同一片翻滚的、呜咽翻卷的白色浊浪，死死拍打在王府高门紧闭的雕花门板之上！凄厉的哭嚎咒骂混着捶打门环的沉重闷响，似滚雷般撼动着门枢，也穿透厚重的门板，一下下砸在门后每一个王府仆役的心头。
“摄政王开恩！交出毒妇！还我女儿的脸面！”老夫人苍老悲怆的声音撕裂寒风，哭哑的喉咙里浸着血沫子般的怨恨。她身边两个披麻戴孝、满脸悲愤的青年，高举着沾有血污脓液的染血白绫，上面墨迹狰狞,“王府毒锦，毁容杀命！天理昭昭！” 白绫如同招魂幡，在凛风里猎猎翻飞。
更多的女眷则涕泪横流，不顾仪态地将脸贴在冰冷的门板上捶打嘶喊。浓烈的脂粉混合着泪水的咸腥，还有未散尽的药气，蒸腾在空气里，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绝望的污浊气息，将整座王府死死缠绕。
门廊下的侍卫面色紧绷如铁，按刀的手纹丝未动，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太夫人节哀，王爷定会给贵府一个交代，”王府大门值守的统领只能嘶声回应，声音在铺天盖地的哭嚎浪潮下显得如此微弱苍白。
混乱到极致的声浪旋涡中心，一丝微弱的缝隙悄然裂开。骚动的人群边缘，一个同样披着粗布麻衣、半低着头的身影努力向前挤压着。她半张脸遮掩在刻意弄得有些污糟的素色头巾下，身形与众多哭号的赵府女眷融为一体。只是在每一次哭嚎声浪骤起高扬时，那深藏于头巾下的唇瓣便无声地翕动，吐出几句模糊却极具煽惑力的尖音，毒虫般钻进周遭同样被悲愤冲昏头脑的女眷耳中：
“毒计！王府定是推诿！想我等平民女眷如何与天家抗衡？那贱婢……她是商户贱女！听说当年她生母在相府，也是靠着下三滥的毒药手段……”声音断断续续，刻意带着哭腔，却句句戳向赵府女眷最敏感的神经，被权贵碾碎踩踏的无助与滔天怨愤。
“是啊！商户里出来的毒妇！手段脏污！我那可怜的儿媳啊,”一个老妇人被那声音引燃，哭嚎陡然拔高，如夜枭啼血！
那麻衣身影趁机又往前拱了拱，头巾下那双眼睛飞快扫过王府紧闭高门门缝下的阴影。倏地，她抬起头，猛地掀开了覆盖半张脸的粗布头巾！
素衣裹头难掩惊惶下的精致面容，正是姜玉婉！她脸上犹挂着泪痕，眼中却闪烁着一股近乎癫狂的恶意与扭曲的快意。
“毒计，天生的毒心烂肺！”她尖利的声音陡然刺破层层哭喊，带着淬了毒的锋利，清晰地穿透混乱的壁垒，狠狠扎向那冰冷门扉，更像是在向门内无形的存在发出挑衅的投枪：
“太夫人！诸位亲长！你们可知这祸害王府毒锦的贱婢是何人？！她生母，苏家那个卑贱商户女,当年就是用这阴沟里的蛇蝎手段，下毒害死了我母亲房里忠心伺候多年的徐嬷嬷！只因徐嬷嬷撞破了那商户女与府中外男私相授受的腌臜事！如今这蛇蝎心肠传给了她女儿！又来祸害赵郡夫人了！她们这对贱人母女啊！”
她的控诉被一声骤然爆发的狂乱嘶叫打断！原来是一个情绪崩溃的赵府仆妇听她言辞凿凿，竟被那“下毒害死人”的话语刺激，红着眼猛地将手中的火烛狠狠掼向朱漆大门！
烛油裹着跳跃的火焰泼洒在紧闭的门板上！“滋啦”刺耳灼烧声骤起！火舌猛地舔上干燥厚重的朱漆和桐油浸透的木料，焦臭味瞬间弥漫！
“放火！烧死那个毒妇偿命！”有人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
这股灼热的力量像滚油泼进了绝望的人群！混乱骤然升级！捶门声、咒骂声、哭嚎声、有人找东西想砸门的碰撞声。彻底淹没了一切！狂乱的情绪化作实质的巨浪，裹挟着烈焰与憎恶，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撞向那座象征着王府威严、此刻却冰冷矗立的堡垒！
守卫的统领脸色剧变，嘶吼着拔刀，侍卫们如同绷到极致的弓弦,
就在这沸腾喧嚣吞噬一切的临界点！
一声沉重刺耳的轴枢转动声，遽然压下所有哭号与烈焰灼烧的炸响！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冻结了时间。
厚重的王府朱漆大门，竟自内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
门内，王府幽暗的门廊深处，甲胄侍卫无声退让分列两侧，拱卫出一条通向府邸心脏的道路。
玄色金线绣成的麒麟纹大氅在骤然卷入的凛冽寒风中翻滚出汹涌的墨浪。厉寒渊独立于那幽深门道与外面刺目喧嚣疯狂的分界线上。他没有看门外那片沸腾灼热的人间地狱，亦未看那在门扇上跳跃明灭的火焰。深邃的目光只穿过了混乱尖叫的人群，穿透了那纷飞的招魂幡般的白绫血书，精准地、不容置疑地落在人群核心那个被人簇拥着、拄着龙头拐、老泪纵横的赵尚书府老太君身上。
冰冷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带着绝对的威严，如同凿入岩壁的铁楔，清晰无比地传到了门前每一个疯狂者的耳中：
“三日后，本王于此门阶前，给太夫人一个交代。”
这句话并无怒意，却奇异地让门外最疯狂的前排几人动作滞了一下。然而，这瞬间的凝滞，却足以让厉寒渊的目光如同淬了万载玄冰的利刃，猝然转向了那片白色浊浪中极其刺眼的源头，刚刚摘下头巾、犹在煽动众人放火的姜玉婉脸上！
那目光己非阴鸷二字可以形容。冻结一切的冰层下，是焚毁万物的地狱烈焰！
“若查不清，”他声音陡然转沉，如同来自九幽深渊的寒冰碰撞，却又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本王”
在他吐出“自裁谢罪”的瞬间，玄色大氅鼓荡如同巨兽张开羽翼！腰间佩剑被他反手抽出！
一声清越如龙吟又尖锐如裂帛的金铁交鸣声撕裂空气！寒光如匹练惊雷般自他腰间乍然爆起！
王府门前，门楣上高悬的八棱黄铜门徽下方，丈余高的玄铁为芯、金丝楠木所制的主旗杆，正迎着寒风傲然挺立，顶端巨大的“厉”字王旗烈烈招展！
那剑锋撕裂风雪，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并非斩向任何一个控诉之人,
而是如同怒劈山岳的天罚之雷，狠狠斩向那根矗立在王府门面之巅、象征着王府赫赫威严的旗杆！
令人心胆俱裂的木材断折、金属扭曲的爆裂声轰然炸响！粗逾壮汉腰身、坚逾铁石的主旗杆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中！齐着门楣的高度，应声而折！沉重断裂的上半截轰然坠落！连同其上招展的厉字王旗，如同折翼的玄鸟，带着万钧之势，裹挟着碎裂的木屑粉尘与断裂的金铁残片，发出沉闷恐怖的呼啸声，狠狠砸在王府门前冰冷的御道石板上！轰隆巨响震耳欲聋！
巨大的声响卷起狂风烟尘，扑散了门前大片区域的哭嚎火焰！断裂的旗杆顶端砸碎数块青石板，碎石乱飞！
这一剑！劈断了王府的门楣！斩落的不是旗杆，是悬于所有人心头的那根名为“权势”的脊梁！
烟尘弥漫中，门内，厉寒渊手中的长剑己归入腰畔的鲨鱼皮鞘内，剑身不沾半点木屑尘埃。玄色的袍角拂过断裂旗杆豁口处溅出的新鲜木茬，冰冷的声音穿透尘埃落定后的死寂，如同铁钉楔入每个人的心脏：
“用这门槛上断裂的厉家魂,为赵郡夫人谢罪。”
王府门前，死寂如万古冰原。
赵老夫人高举的龙头拐杖停在半空，筛糠般抖动着，浑浊老泪凝固在深刻的皱纹里。
那被姜玉婉煽动投掷的火烛，早己随着断裂旗杆坠地的巨震而滚落熄灭，只在门板上留下几处扭曲焦黑的碳化印痕。所有的哭嚎、咒骂、喧嚣仿佛都被那惊世一剑斩断、蒸发！
唯有狂风呼啸卷过空荡荡的断旗杆顶端发出的呜咽之声清晰可闻，如同王府牌匾下那道撕裂狰狞的断口本身发出的泣血哀鸣。
断口后幽深的门道内，厉寒渊的身影己然不见。
冰冷沉重的脚步声密集响起，那是无数王府侍卫皮靴踏过青石地砖汇成的铁流，沉默而肃杀地从敞开的王府大门内涌出！厚重的甲胄鳞片摩擦碰撞着，在初春惨淡的日光下反射出冰冷刺目的金属寒芒。他们如同在王府门前陡然筑起的一道玄色钢铁壁垒，整齐划一，刀枪出鞘，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门前每一个呆若木鸡的面孔。
人群像是被冻结的浪潮，在无声的威压下僵硬地向后退缩，恐惧压过了悲愤，本能地远离那片金属铸造的冰冷堤岸。裹着素麻的身影如同被利刃切割的布匹，仓惶散开。
混乱的人群边缘，姜玉婉那张精心涂抹过脂粉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与茫然。她死死盯着王府门楣上那道狰狞的新鲜断口，看着断裂的旗杆如同厉家的骸骨般躺在大路中央。旗杆断裂处溅出的几点木屑，飞沾在她方才煽风点火时掀落了一半的素色头巾上。她的目光透过飞扬的尘埃与恐惧退避的人影缝隙，死死钉在那扇依旧洞开的王府大门深处，那被铁甲侍卫重新填充的幽暗门户深处。
(http://www.220book.com/book/SCR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