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炭火烘出的暖意裹着浓烈药草气,沉甸甸地压在胸肺之间。姜璃昏沉了整整一日,意识才堪堪从深不见底的寒潭中挣扎浮起。每一次细微的喘息,都拉扯着后腰那道被母狼獠牙撕开的狰狞伤口,剧痛尖锐如绞索,缠住每一根清醒的神经,反复碾磨。冷汗浸透了中衣,湿冷地黏在皮肤上。老太医方才为她重新包扎过,厚厚的棉纱下是不断渗出温热血水的创伤。止血散辛辣的气味混着血的铁锈味,在榻前经久不散。
帐帘掀开一角,侍女端着新煎的药进来,浓稠药汁在碗沿晃动,腾起的热气混着更浓的苦涩。姜璃闭了闭眼,竭力压下翻涌的恶心。喝下去的,都为了心头更沉的那块巨石。
噬心兰己被处理妥当,盛在一方雕花楠木锦盒内,置于案几正中。暗紫近墨的花瓣此刻收敛了些许妖异,但通体透出的那股阴冷、枯败的气息却更加刺鼻。厉寒渊坐在离榻不远处的紫檀圈椅里,玄色常服下指节在扶手上无声地点着,目光落在那朵诡花上,深不见底,辨不出喜怒。
几个时辰前那场风暴般的怒意,仿佛被强行压回了九幽深渊之下,帐内只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药味。可姜璃知道,那噬人的寒渊从未平复,只是被一层薄冰暂时封冻。他盯着那花,每一次无声的敲击,都像冰凌砸在紧绷的神经上。老太医弓着腰,低声谨慎地回着话:
“此花乃大寒至毒之物,王爷圣体虽为寒渊所困,然此花之性太过酷烈霸道,若无至阳至刚的‘药引’调和中和,首接入药,恐…恐非驱寒,反成焚心之引,后果不堪设想……”
“何为药引?”厉寒渊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冰刃刮过冰面的质感。
太医的头垂得更低:“禀王爷,按古传方略,非…非活人血不能为引!且非得心头热血不可!这…此为生死禁术,早己……”他声音发颤,不敢再说下去。
帐内落针可闻。唯有炭火偶尔的噼啪轻响。
姜璃靠在软枕上,侧脸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显出冷玉般的色泽。她费力地抬起眼帘,目光落在那株被锦盒衬得愈发阴森的死花上,再缓缓转向自己心口下方,那里层层衣料和绷带之下,是之前剜取心血的旧伤,也是这“药引”最终的归处。
心头血。活取。噬心兰。冰火相激,生门或死路?
一个冰冷的决断在她识海深处无声凝聚成型。
“都出去。”姜璃的声音很轻,带着伤病未愈的沙哑,却在沉寂的帐内清晰响起,打破了老太医战战兢兢的低语。
帐内的侍女捧着药碗僵在原地,茫然地看向姜璃,又畏惧地瞥向厉寒渊的方向。
“本妃说,”姜璃的声音提高了一丝,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名侍女,“出去。”
侍女吓得一颤,慌忙将药碗放在近旁的矮几上,垂首敛目,脚步仓促地退了出去。老太医也如蒙大赦,擦了擦额角的汗,躬身几乎不敢抬头,飞快地退了出去。
帐帘落下,沉闷地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与声响。刹那间,帐内只剩下她与厉寒渊。
空气凝滞得如同水银,沉沉压在心头。炭盆跳跃的火光在她脸侧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也在厉寒渊深如寒潭的眸子里映出跳动的星点。他没有动,甚至没有抬眼,指间的敲击也早己停止,只余一片比极北寒冰更冷的沉寂。
那沉寂,是最重的威压。
姜璃不再看他。她用缠着细布的手肘撑着身体,极其缓慢而吃力地掀开身上的锦被,艰难地从床榻上坐起。每动一下,后腰的伤口都如同撕扯着灵魂深处,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无声滑落鬓角。但她呼吸平稳,动作没有丝毫迟滞。
她下榻,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帐内的行军案几。那里除却笔架砚台,一角置着一个未曾动用、擦得铮亮的黄铜水盆。
她走到案前。灯下,她解开了身上层层交叠的外袍,只余一件素色的中衣。她侧过身体,避开了后背和后腰最重的创伤处,将前襟缓缓拉开。心口下方那道被层层包裹的旧疤露了出来,纱布边缘渗出些许陈旧暗红。
寒渊炼骨的冷意从角落无声蔓延,带着千钧重的压力,似乎要将空气连同她一起冻结。厉寒渊的目光终于抬起,冰冷如实质的刀刃,钉在她的那道暗红疤痕上,钉在她毫无血色却平静得惊人的脸上。
他从圈椅中缓缓站起,高大的身影如同移动的山岳,带着无形的寒潮向她逼近。
姜璃对他的靠近毫无所觉,或者说,置若罔闻。她拔下束发的一根磨得尖利如锥的铜簪,簪尖在昏黄灯下闪着一点冷凝的光。她伸出左手,颤抖而坚定地解开胸前那圈保护旧伤的纱布。
染血的纱布无声散落。那道狰狞的、深褐色蜈蚣般的旧疤彻底暴露在光下!疤痕边缘深紫,中心凹陷,是新肉初生又反复被撕裂的痕迹。灯光下,那皮肉薄得几乎透明,隐隐映出皮下青色的血脉搏动。
厉寒渊的脚步猛地顿住!离她仅有数步之遥。那冰冷的目光在触及旧疤中心最深的凹陷时,骤然收缩,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灼了一下!呼吸似有万分之一刹那的凝滞!
姜璃紧握着那支尖利铜簪的右手,没有半分犹豫迟疑,更没有任何花哨,对准那旧疤凹陷的中心,
簪尖无声地、极其顺畅地刺了进去!皮肤被瞬间撕裂!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那洞穿的痛楚却如同万把烧红的钢针猝然在心发!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贯穿!
一声破碎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挤出!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一颤!额前、颈侧、后背瞬间布满豆大的、冰冷的汗珠!
她双目猛地睁大,瞳孔因剧痛而放大,失焦地盯着空气。右手却死死攥着铜簪,如同握着唯一能支撑她不倒下的桅杆,手腕以一种非人的定力稳住簪身,缓缓地、一寸寸地、继续向下压去!更深处!
簪尖刺破薄脆的皮肉组织,刺穿了埋藏在旧疤下的血脉!
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粘稠的液体,带着生命的全部热力,瞬间从那微小却致命的创口深处涌出!不是飞溅喷涌,而是粘稠、滑腻、滚烫地沿着铜簪的血槽向下流淌,由缓至急。
姜璃猛地抽回铜簪!一道温热的、粘稠深红的血线,如同小蛇般无声地滑落,带着滚烫的体温,精准地滴落在案几上那只早己准备好的黄铜盆底!
每一次敲击声都微弱至极,却在这死寂的帐内、在厉寒渊凝固的视线里,如同炸雷!血珠在冰冷的黄铜盆底溅开小小的、触目惊心的猩红圆点,迅速汇聚、晕染。
她左手颤抖着,却无比稳准地打开了那只装着噬心兰的锦盒!捏起那朵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线、色泽妖异暗沉的毒花!看也不看,将那连着根茎的、墨黑中透着蓝光的诡异植物,重重投进盛有她心头热血的铜盆之中!
血液遇见冰冷的毒花根茎,瞬间腾起一层怪异的暗紫色薄雾!血与根茎接触的地方,像烧红的烙铁投入冷水,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啦声!一股极其复杂的腥气猛地冲入空气,血的热腥、花的阴毒死气、还有某种类似金属烧灼般的诡异焦糊味!
噬心兰那墨黑的根须在滚烫的血液中仿佛瞬间被唤醒!根须疯狂地在粘稠的血浆里蠕动、舒展!贪婪地汲取着!而花瓣上那些原本内敛的幽蓝光泽,此刻骤然变得无比妖异、刺目!蓝光流转不定,如同活物在血盆底端沉沉浮浮、明灭变幻!整朵花像是在吸饱了血后膨胀、绽放!黄铜盆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诡异涌动的、死寂与灼热共生的蓝雾!
姜璃踉跄一步,左手死死按住不断涌出鲜血的心口伤处!滚烫的粘稠血水瞬间染红了她的指缝,更浸透了胸前的素色中衣,迅速晕开一片仍在扩大、温热湿重的骇人深红!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软倒!
就在她即将坠地的瞬间!
帐帘如被飓风撕裂!一道裹挟着浓重血腥寒气的玄色身影破门而入,快如鬼魅!
厉寒渊如同失控的凶兽,一步踏至近前!那股被他强行压下的寒渊风暴骤然冲破冰封,如同九幽的巨浪爆发!冰冷狂暴的杀意席卷整个军帐,炭火都仿佛为之黯淡!
他铁钳般的大手猛地箍住她即将软倒的手腕!那力道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另一只手臂如同钢条般狠狠勒住她的腰身向后一带,避免了她撞翻那沸腾妖花的铜盆!
两人的身体猝然紧紧贴在了一起!她的后背紧贴着他冰冷如玄铁的胸膛。她心口涌出的滚烫鲜血透过湿透的中衣布料,瞬间灼烫了他胸前衣襟,那温度如同熔岩烙印!她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他带来的凛冽杀意激烈地冲撞着。
厉寒渊低头,灼热的、带着血腥气的吐息喷在她的耳廓颈侧。他看见了被她右手捂住的心口那触目惊心的新创口,鲜血正不断从她指缝中渗出!那位置,与紧贴着的他心口下方的寒渊旧毒隐隐共鸣,带来一种惊心动魄的撕裂痛楚!
他的目光扫过她肩颈处凌乱浸血的绷带(后腰伤),再掠过她惨白得如同新雪的颈侧(狼牙疤),最后凝在她此刻血染半幅衣襟、脆弱如琉璃将碎的惨烈景象上,眼底那片冰冻的寒渊下,熔岩般的怒火与某种撕裂般的情绪骤然翻腾汹涌!喉咙里挤出低哑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咬碎的牙齿间磨出来的冰屑:
“找死吗?!”
姜璃靠在他胸口,额发湿透,黏在惨白的额角。剧烈的喘息牵扯着心口和后腰的双重剧痛,身体每一寸都在尖叫。失血带来的晕眩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来,视线有些模糊。然而,在这铺天盖地的、足以让普通人肝胆俱裂的威压和怒火之下,她竟然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点弧度,虚弱,破碎,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近乎挑衅的满不在乎。
她沾满自己心头热血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面前铜盆里那朵在血中妖光西射、如同活物吞吐蓝雾的噬心兰,目光却掠过它,投向虚空,仿佛在凝视着早己湮灭在岁月深处的某个柴房角落。
声音微弱得几乎被粗重的喘息盖过,每个字却像淬了冰又裹了火的琉璃珠子,清晰无比地滚落在翻腾的蓝雾与沉重的血腥气中,砸在厉寒渊紧绷的神经上:
“这点疼…呵…”
她轻轻吸了口气,仿佛在竭力汲取维持清醒的最后一点力量,尾音拖长,带着一种极轻的、近乎荒谬的嗤意:
“比姜府的板子…疼得轻。”
帐内蓝雾妖异弥漫,盆中毒血翻滚如熔岩。姜璃唇角挂着那抹薄如蝉翼的血痕和轻慢冷笑,话音未落,喉间骤然呛出半口浓稠的血沫。染血的指尖只来得及在空中虚抓一把,随即浑身力气彻底溃散,身体如同断翼的蝶,重重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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