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雨来的时候，墓园里的柏油路己经被泡得发胀。
柳浪踩着积水往里走，黑色运动鞋踩碎水面的涟漪，惊起几只躲在冬青丛里的麻雀。
闻莺的墓碑在第七排第三个位置，他凭着前两次远远望见的记忆找过去，像在解一道没有坐标的几何题。
黑色石碑被雨水洗得发亮，嵌在中央的照片泛着潮湿的光。
那是闻莺刚入职时拍的证件照，白大褂的领口别着枚银色听诊器吊坠，是他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链尾还刻着极小的「Y」字。
她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虎牙会露出尖尖的一角，眼睛弯成月牙——和他手机里最后那条微信的表情包一模一样，只是照片右下角的日期被雨水洇得发蓝，数字边缘晕成毛茸茸的一团。
柳浪蹲下去，指尖顺着照片的塑料边缘划过，摸到那个模糊的日期时突然顿住。
指甲盖反复刮擦着石碑，把「2022.07.15」这串数字刻进指腹——这是系统记录的「目标死亡时间」，也是他手机里那条「今晚想吃草莓蛋糕」的微信发送时间，分秒不差。
「系统说你死了。」他把怀里的向日葵放在碑前，花茎上的水珠顺着花瓣滚落，在水泥台面上砸出细小的坑。
这束花是他跑了三家花店才找到的，这个季节的向日葵早就过了花期，花盘软塌塌地垂着，边缘的花瓣焦得像被火烧过，「但我总觉得，你在跟我玩捉迷藏。」
系统的电子音在脑海里滋滋作响，带着电流杂音的不耐烦：「检测到宿主产生持续性认知偏差，符合『创伤后应激障碍』临床特征，建议立即接受心理干预。」
柳浪没应声，只是盯着石碑上的名字。
「闻莺」两个字是烫金的，被雨水泡得有些发黑，旁边「爱女」两个字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眶发酸。
他想起闻莺说过，她父母总爱叫她「莺莺」，说她小时候哭起来像黄莺叫，吵得整个家属院都不得安宁。
那时候她正趴在生物练习册上画太阳，笔尖戳破纸页的声音里，都带着笑。
第一年的雨季长得不像话，像是老天爷把三年的雨都攒到了一起。
柳浪几乎每天都来，早上六点从医院下班，换件干净衣服就往墓园跑，常常赶上管理员开闸的时间。
他会带草莓蛋糕，塑料盒被雨水泡得发胀，奶油混着泥水在盒底凝成糊状；
会读她没看完的《心脏外科学》，读到「室间隔缺损修补术」时总卡壳，这时风会突然穿过松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捂着嘴笑；
会对着照片讲今天的趣事——3床的老爷子又偷偷藏了降压药，护士站的实习生扎针时把自己扎哭了，门诊楼前的玉兰花落了满地……
就像她还坐在副驾驶座上，转着塑料袋里的冰棍，听他絮絮叨叨地抱怨早高峰的堵车。
有次他值了通宵夜班，赶到墓园时天己经擦黑。
雨丝裹着暮色往下落，远处的墓碑都变成模糊的黑影。
柳浪刚把带来的医学课本放在碑前，就听见身后传来哗啦的锁门声。
墓园管理员打着手电筒走过来，光柱在雨幕里晃出细碎的光：「小伙子，该走了，再晚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手电筒的光扫过闻莺的照片时，柳浪突然看见她的嘴角好像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那抹笑容的弧度确实变深了些，像每次他讲冷笑话时，她憋不住笑的样子，连带着虎牙的阴影都清晰了几分。
「回去吧。」他仿佛听见她在说，声音混在雨里，轻得像叹息。
柳浪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水泥台上发出闷响。
他扑过去想抓住那束光，却只踢翻了脚边的空蛋糕盒。
塑料盒在积水里打着旋，泡软的奶油混着雨水漂出来，像朵融化的云。
系统的警告音骤然尖锐，像钢针狠狠扎进太阳穴：「禁止产生非现实联想！检测到记忆锚点松动！立即启动一级记忆加固程序！」
剧痛瞬间炸开，柳浪扶着墓碑蹲下去，额头抵着冰凉的石碑。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照片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把闻莺的笑脸泡成一片模糊的白，只有那枚听诊器吊坠还亮着，在雨幕里闪着细碎的光。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里没有系统的警报，没有冰冷的墓碑，只有漫山遍野的向日葵，花盘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闻莺站在花海中央，浅蓝色的裙子被风吹得鼓鼓的，手里挥着个粉色本子，远远地喊：「柳浪！等雨停了，我就来找你！」
他想跑过去，脚却像被钉在原地。
眼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柳浪突然喊出声，惊醒时发现枕头湿了一大片，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着，系统推送的消息像条冰冷的蛇：「距离第八世任务启动倒计时：364天。」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的声音和墓园里松针的沙沙声，一模一样。
柳浪摸了摸枕头底下，那里空荡荡的，只有指尖残留着某种熟悉的触感——像握着那本染血的日记本，又像牵着闻莺的手，36.7℃的温度，烫得像团不会熄灭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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