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浸泡在三十七度的温泉里，每一寸皮肤都被裹在粘稠的暖意中。
那温度精准得如同闻莺调试了无数次的浴室水温，不烫也不凉，刚好漫过锁骨，带着细微的水流声在耳畔轻轻摇晃，像是她哼过的那首跑调的摇篮曲。
柳浪感觉后脑勺枕着柔软的云絮，或许是记忆里闻莺织了一半的米色羊绒毯 —— 毛线针戳过布料的簌簌声，此刻正混在水流里若隐若现，针脚间还缠着根浅棕色的头发，是上次她低头织毛衣时落在上面的。
他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却发现肢体像是生了根，只能任由那片温热从脖颈漫到耳尖，带着熟悉的栀子花香 —— 那是闻莺惯用的沐浴露味道，去年双十一囤了整整一箱，说要用到他们七老八十，瓶身上印着的小雏菊图案，此刻正随着水流在眼前缓缓旋转。
眼前的黑暗中忽然浮起无数碎片。玻璃碴折射着正午的阳光，棱角处还沾着淡红色的血迹，恍惚能看到自己当时疯了般用拳头砸向车窗的倒影；
画展宣传单被风卷得猎猎作响，右下角印着他早就答应陪她去看的印象派特展，日期圈在本月十五日，正是车祸发生的那天；
还有他扯掉的领带（是闻莺出差时在伦敦买的真丝款，她回来时兴奋地说导购夸这颜色衬他的眼睛）、
摔在地上的马克杯（杯身上画着两只依偎的猫咪，是他们领养第一只流浪猫时买的，那只叫 “浪浪” 的三花猫，此刻正蹲在某块碎片里朝他眨眼睛）……
这些碎片以他为圆心旋转，边缘泛着彩虹色的光晕，像是被打碎的万花筒。
某块菱形碎片撞上另一块月牙形的残片时，刺目的白光炸开，闻莺的脸就在光晕里渐渐清晰，连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栀子花瓣都看得分明。
她穿着那件鹅黄色连衣裙，是去年他在周年纪念日送的礼物。
当时他攒了三个月奖金，在国贸商场那家她路过三次都舍不得进的店里买下，包装纸是她最爱的星空蓝，丝带打成了蝴蝶结。
裙摆上沾着点草汁，想必是出门前在楼下花园摘栀子花时蹭到的 —— 他还记得那丛栀子是他们刚搬来时一起栽的，闻莺总说要等花开满枝桠，就剪下来插满客厅的玻璃瓶，那些瓶子是她收集的酸奶罐，十二世寻她：心跳里的向日葵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十二世寻她：心跳里的向日葵最新章节随便看！被她用金色颜料涂了花边，摆在电视柜上像一排小小的宫殿。
眼角那颗浅褐色的泪痣被阳光镀上金边，她笑着朝他伸出手，指尖还留着画油画时没洗干净的钴蓝色颜料，那是上周她画《星空下的花园》时用的颜料，画布现在还摊在阳台的画架上，他昨天路过时看到上面添了两个牵手的小人影，当时只当是随手画的。
「阿浪。」她的声音裹在温水里，带着气泡破裂般的微颤，「你终于来了。」
尾音拖得有点长，像每次他加班晚归时，她趴在门框上抱怨的语调，那时她总会抱着双臂歪着头，拖鞋一只正一只歪，发梢还沾着枕头的褶皱印。
柳浪猛地向前扑去，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可指尖只穿过一片微凉的雾气，闻莺的身影在他怀里漾开涟漪，像被搅乱的水彩画。
鹅黄色的裙摆在涟漪里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闪着细碎的光，细看竟都是他们的合影 —— 第一次约会在动物园拍的，她举着棉花糖比耶；
搬进新家那天拍的，两人脸上都沾着乳胶漆；
还有去年生日，他把蛋糕抹在她鼻尖上的傻样。
碎片在下一秒重新聚拢，她依旧站在原地，只是鬓角多了缕被风吹起的发丝，和他钱包里那张一寸照上的模样分毫不差。
他僵在原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那上面还留着握画笔的薄茧 —— 是闻莺教他画素描时，非要他握着她的手练习留下的，她的指尖总爱偷偷挠他的掌心，害得他画的线条歪歪扭扭，被她笑了整整一个下午。
喉结滚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破碎的问话：「闻莺…… 这到底是哪里？你不是…… 不是己经……」
「我不是要去看画展。」闻莺的裙摆还在微微晃动，她向前飘了半寸，额前的碎发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
那缕碎发是她早上出门前特意打理过的，用小卷发棒轻轻烫出弧度，他当时瞥了一眼，心里还暗笑她小题大做，此刻才发现那弧度和他们婚纱照里的发型一模一样。
这句话像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柳浪记忆深处的铁锁，铁锈簌簌落在心尖，疼得他呼吸一窒，仿佛又闻到了车祸现场那股混杂着汽油和血腥的刺鼻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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