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争吵声突然在耳边炸响。他把季度报表摔在茶几上，咖啡渍溅到她新换的桌布上 。
那桌布是她周末刚绣好的，边角还留着细密的针脚，上面绣着缠绕的常青藤，是他们第一次旅行时在民宿看到的图案，她说要让家里也长满永不凋谢的藤蔓。
「你能不能别总像个孩子？」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刻薄得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棱角，「我天天加班不是为了这个家？你除了画画看展还会做什么？」
闻莺手里的保鲜盒「啪」地掉在地上，草莓滚得满地都是，鲜红的果肉沾着泥土，像一颗颗被摔碎的心脏。
她当时穿着米色的居家服，袖口还卷着，露出手腕上那串他送的红绳手链，珠子碰撞的清脆声混在她的哭声里，像玻璃珠落在空桶里。
她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现在还觉得皮肤发麻，那温度和她每次发烧时额头的温度一模一样，记得有次她烧到三十九度，他整夜没睡给她敷毛巾，天亮时发现她攥着他的衣角，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他记得自己当时愣住了，想说句软话，舌尖都顶到了上颚，却被她转身跑出门的背影堵回了所有话。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层层亮起，又一层层熄灭，像他们忽明忽暗的争吵，那些未说出口的道歉卡在喉咙里，变成后来午夜梦回时的哽咽。
他追下楼时，只看到巷口刺眼的刹车灯，红得像闻莺最喜欢的那支迪奥 999 口红，在暮色里炸开一片模糊的血色。
后来清理她遗物时，那支口红还躺在化妆包里，膏体断了半截，旁边压着张揉皱的便签，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迹：「阿浪生日快到了，偷偷练了很久的签名，要在贺卡上给他个惊喜。」
「对不起……」柳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股酸胀从心脏蔓延到西肢。
泪水砸在脚边的雾气里，晕开一圈圈涟漪，每个涟漪里都浮现出她的笑脸，「我不该说那些话的，我那天…… 我只是太累了…… 项目出了纰漏，甲方刁难，我回到家看到你哼着歌准备草莓，突然就觉得所有压力都找到了出口，我把最糟糕的一面给了你……」
他说不下去了，那些被愧疚掩埋的委屈，此刻混着眼泪一起涌上来，咸得发苦，像他们一起酿的梅子酒，当时觉得酸甜刚好，现在只剩涩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傻瓜。」闻莺的手指轻轻掠过他的眉骨，带着比温水更柔和的凉意。
那触感和她以前帮他擦汗时一模一样，指尖总是带着刚洗过画笔的松节油气息，混杂着她身上特有的奶香。
她的轮廓开始变得透明，连衣裙的鹅黄色渐渐褪成浅白，像褪色的老照片，「那天我揣着孕检单，想给你个惊喜的。」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曾孕育着一个三个月大的生命，「我早上去医院拿报告，医生说胎心很稳，像小火车一样。」
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揣着两颗星星，「我还买了婴儿房的墙纸，蓝底带小熊的，想等你生日那天告诉你，我们要有个小家了。」
柳浪猛地抬头，瞳孔因震惊而收缩，眼前阵阵发黑。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突然清晰起来 —— 她最近总是嗜睡，中午要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睡两个小时，身上盖着他的灰色外套，嘴角偶尔会微微上扬，像是做了美梦；
闻到油烟味会反胃，上次他做可乐鸡翅，她躲在阳台吐了半天，回来时眼眶红红的，却笑着说大概是鸡翅太香了；
那天出门前还对着镜子悄悄摸了摸小腹，嘴角带着他当时没读懂的温柔笑意，现在才明白那笑容里藏着怎样的珍宝。
记忆像失控的列车，带着他撞向更深的黑暗，铁轨摩擦的火花，和车祸现场的金属刮擦声重叠在一起，还有他当时撕心裂肺的呼喊，被救护车的鸣笛声吞没，变成永恒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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