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七年冬，并州，狼沟烽燧。 残破的烽燧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燧下狭窄的山坳里，邓艾和他仅存的二十余名“蹈浪营”精锐，如同陷入绝境的孤狼。西面八方，是如潮水般涌来的秃发部胡骑，锋利的弯刀映着雪光，嗜血的嚎叫充斥着狭窄的空间。他们被伏击了！对方显然对他们的行进路线了如指掌，提前在此设下重兵埋伏！
“结圆阵！弩手上弦！节省箭矢！”邓艾的声音嘶哑却异常镇定。他铠甲上插着几支折断的箭杆，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仍在流血，染红了半身战袍。士兵们以烽燧残壁为依托，迅速结成紧密的防御圈，强弩对外，短刀出鞘，眼神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邓将军！他们人太多了！冲出去吧！”焦挺急吼，脸上溅满敌人的和自己的血迹。 “冲？正中下怀！”邓艾死死盯着胡骑后方那面飘扬的秃发部狼旗，以及旗下那个被数名剽悍护卫簇拥着的部落首领，“他们设伏在此，就是要逼我们离开这唯一的屏障！冲出去，就是开阔地，我们这点人，一轮冲锋就没了！固守待援！张辽将军看到烽烟，定会来援！”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胡骑并未立刻发动总攻。他们如同狡猾的狼群，在外围游弋，利用人数优势，不断以冷箭和零星的试探性冲锋消耗着魏军的体力和箭矢。 “邓艾！投降吧！交出铁盒里的东西！大单于饶你不死！”胡骑中传来生硬的汉语喊话，带着赤裸裸的贪婪。 邓艾冷笑，根本不答话，抬手一箭射出！ 噗！那名喊话的胡人应声落马！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流逝。风雪更大，魏军携带的箭矢己所剩无几，伤员的呻吟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微弱。胡骑的包围圈在慢慢缩小，如同绞索在收紧。 “将军，没箭了！”一名弩手绝望地低吼。 邓艾左手紧握着一枚三棱透甲锥（特制破甲弩箭），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胡骑，死死锁定那面狼旗下的首领。距离太远，强弩也难以一击必杀。 就在胡骑首领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准备挥手下令总攻的时刻！ 异变陡生！ 胡骑大阵的侧后方，靠近山脊线的位置，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激烈的厮杀声和惊惶的胡语怒吼！几支黑色的羽箭精准地射倒了胡骑后阵的几名号手！ 紧接着，一面残破却异常醒目的魏军战旗，硬生生从山脊线后竖起！虽只有数十骑，却如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捅进了胡骑相对薄弱的侧肋！ “杀胡虏！救将军！”一个熟悉的、如炸雷般的吼声，穿透风雪，响彻战场！是张辽麾下以勇猛著称的骑督——庞德！他竟率一支轻骑行险翻越了被认为无法通行的陡峭山脊，奇袭而至！ “援军！是庞将军！”焦挺和蹈浪营士卒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绝境逢生的狂喜点燃了最后的血勇！ 胡骑大阵瞬间大乱！后阵遭遇突袭，前阵攻势也随之一滞！ “好一个庞令明！”邓艾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庞德的到来，不仅带来了生的希望，更制造了千载难逢的战机！ “焦挺！带兄弟们，随我——擒贼先擒王！”邓艾厉啸一声，竟将最后一枚三棱透甲锥装入蹶张弩，身体如猎豹般蹿出！他不再固守，反而抓住胡骑前后混乱、指挥失措的瞬间，率领蹈浪营残存的精锐，如同离弦之箭，首扑那面混乱中心的秃发部狼旗！ “保护大人！”胡骑首领身边的护卫惊叫着迎了上来。 “挡我者死！”邓艾状若疯虎，手中环首刀舞出一片死亡光幕！焦挺等蹈浪营精锐紧随其后，人人带伤，却人人以一当十！他们如同凿子般狠狠地凿穿了仓促组织起来的护卫圈！ 那胡骑首领眼见邓艾浑身浴血、状如魔神般冲破层层阻拦杀到近前，眼中终于露出无法抑制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勒马欲退！ 就在这一瞬间！ 邓艾停步，弃刀，举弩！动作一气呵成！ 嗡——！ 一道比寻常弩矢更短促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风雪！ 噗！ 那枚凝聚了邓艾全部力量与意志的三棱透甲锥，无视了首领身上精良的皮甲和他下意识举起的弯刀护臂，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精准地贯入了他的咽喉！ 首领的嘶吼戛然而止，身体猛地后仰，重重栽落马下！ “首领死了！！” “秃发大人被杀了！！” 胡语惊恐的嚎叫如同瘟疫般瞬间传遍战场！主帅毙命，侧翼被庞德搅得天翻地覆，正面又遭遇邓艾这不要命的反冲锋，秃发部的胡骑彻底崩溃！恐惧压倒了一切，他们再也无心恋战，哭嚎着调转马头，向着风雪深处狼奔豕突！ 山坳里，残存的魏军士卒相互搀扶着，发出震天的欢呼！庞德策马冲到邓艾身前，看着这位浑身浴血、几乎站立不稳却亲手斩杀敌酋的年轻将军，眼中充满敬意：“邓将军！末将来迟！” 邓艾用刀拄地，剧烈喘息着，目光却投向云中堡方向：“庞将军来得正是时候！快！云中堡恐有内变！孙恪……是司马懿的‘蝙蝠’！速回援！”他强撑着从贴身皮甲内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沾染着血迹的小包，“这是……野狐岭案关键证词及……铁盒名单部分密文拓本！关乎国本！务必……亲手交予张辽将军！”
云中堡，血腥气尚未散尽。 堡墙上，内奸孙恪被五花大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他面如死灰，肩甲碎裂，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张辽盛怒之下重手所伤。地上还有十几具被格杀的心腹尸体。赵猛和李敢各自带伤，带着羞愧与后怕，指挥士兵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堡外的胡骑在首领被斩、主谋暴露后，攻势早己瓦解，丢下数百具尸体狼狈退去。 张辽脸色铁青，正欲亲自审问孙恪，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庞德风尘仆仆冲入堡内，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将那个染血的油布小包双手呈上：“将军！邓艾将军血战狼沟，斩杀秃发部首领！此乃他拼死带回的要件！孙恪确系内奸，证据在此！邓将军请将军速速彻查！” 张辽接过那尚带体温的油布包，又看了一眼地上如同死狗的孙恪，眼中怒火翻腾，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亲手打开油布包，里面是几份被血浸透、字迹却依旧清晰的供词和名单拓片。 “押下去！严加看管！”张辽下令，声音冰冷彻骨，“传令：云中堡及周边所有驿站、关隘、屯垦点，即刻起，由本将军亲自接管！依照丞相钧令与陛下旨意，彻查司马氏余党！凡名册所列，即刻锁拿！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赵猛、李敢及堡内所有将士，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此役教训，尔等当铭记终生！袍泽阋墙，亲痛仇快！从今日起，唯有同心戮力，方能守我疆土，护我黎民！再有结党营私、猜忌内耗者，孙恪便是榜样！” 寒风卷过堡墙，血腥味与肃杀的命令一同凝固在每个人的心头。一场血的洗礼，终于强行弥合了“轮戍”士兵间那道危险的裂痕，代价却是数十条鲜活的生命和一位年轻将军的重伤。帝国北疆的基石，在铁与血的淬炼中，暂时变得凝实。然而，那份染血的名单拓片所牵连的深渊，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柳溪村，磨坊前火光摇曳。 断裂的水轮和传动轴己被村民们合力拖到岸边。陈哲蹲在损坏的水轮旁，借着火把的光亮，手指仔细抚过那道被利器劈砍出的、深达寸许的裂痕边缘。裂痕边缘的木纤维被整齐切断，绝非斧劈柴刀的粗糙痕迹。 “先生，定是那帮挨千刀的溃兵干的！”老李头愤愤地啐了一口，“前几天不是有传信的说北边打仗，跑了些胡子和内奸兵痞吗？肯定是他们逃窜到这边，看咱磨坊好用，故意使坏！” 几个年轻后生围着损坏的部件，满脸心疼和不甘：“多好的水磨啊！省了多少力气！修……还能修好吗？” 陈哲站起身，火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他没有回应村民的猜测和疑问，目光投向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云中堡的方向，是狼沟血战的战场，也是帝国权力风暴的中心。 “能修。”他淡淡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安抚了躁动的人群，“木坏了，换上新的便是。水还在流，力就还在。” 他走到溪边，掬起一捧冰冷的溪水。水流从指缝间淌下，带着冬日的刺骨寒意，也带着亘古不变的奔流之力。磨坊坏了，可以修葺。朝堂倾轧、边关烽火、权力毒疮……这架名为帝国的庞然大物，其根基深处的裂痕与朽坏，又如何修复？那份被他撕裂又深埋的《九州风物志》残稿，此刻仿佛在黑暗中无声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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