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辰弯腰,捡起地上所有的辫子,将它们堆在一起。
胡同民默契地递过火折子,火焰跳跃着,好像在吞噬着代表着屈辱和麻木的发辫,发出噼啪的声响。
火光映照着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顾辰转过身,面对着他的兄弟们,也仿佛面对着即将踏上的未知征途和那个遥远而多难的祖国。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火焰燃烧的声音,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力量,在小小的院落中回荡:
“兄弟们,看这火焰,它烧掉的,不仅仅是我们头上的辫子,更是勒在我们祖祖辈辈脖子上的枷锁,是蒙蔽我们双眼的阴翳,是压弯我们脊梁的耻辱柱。”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
“这辫子,是满洲入主中原强加给我们的臣服印记。二百六十年了,它像一条毒蛇,盘踞在我们的头顶,吸食着我们的精气神,让我们在洋人面前抬不起头,让我们习惯了卑躬屈膝。”
“它更是那腐朽朝廷的象征,提醒着我们,这片土地的主人,早己忘记了汉家衣冠,忘记了祖宗荣光,只会在洋枪洋炮下割地赔款,苟延残喘。”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决绝:
“今日,我们在此断发,不是叛逆祖宗,而是正本清源。我们要找回属于炎黄子孙的尊严,找回那份‘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情。”
“这辫子一剪,我们便不再是‘大清’的奴才,不再是‘清国人’,我们是中国人,是传承五千年文明、顶天立地的中国人。”
他指向那堆燃烧的辫子:
“让这火焰告诉世界,也告诉我们自己:从今往后,我们的头颅,只向真理低下,我们的脊梁,只为复兴中华而挺首!
“无论我们身在何方,是学政法以图革新,是习科技以图自强,是掌兵戈以御外辱,还是兴工商以富国民……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富国强民。
短暂的激昂过后,严明放下酒杯,声音有些低沉:
“只是……此去经年,山河动荡。今日把酒言欢,同仇敌忾,他日再见……不知是否还能如今日这般,心意相通?”
这句话像一根无形的线,轻轻牵动了每个人心底那丝刻意回避的隐忧。房间里陷入沉默。
他们互相看着,眼神复杂,有离别的伤感,有对未来的憧憬,有对理想的执着,也有一丝对命运不可测的凝重。
顾辰的目光一一掠过即将归国的挚友们,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在心里。他拿起桌上的一张纸,默默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大家。
众人心领神会,一个接一个地,郑重地在这张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周宗影、孙德瑞、王凌基、詹翔飞、严明、蔡兴和、胡同民、顾辰。
这张签满名字的纸,仿佛成了一个无声的契约,一份跨越时空的见证。
无论前路如何,无论未来是聚是散,是并肩还是陌路,此刻的理想与情谊,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他们各自启程的方向。
顾辰小心地将那张承载着八人名字和誓言的纸折好,贴身收了起来。
秋山龙之介的热度还没褪尽,顾辰己在灯下写起了下一篇。
他取名叫做《醒世侠》:主角是个被贪官陷害的秀才,断了科举路,却在江湖上学得一身本事。
他不迂腐,见了洋枪会学,遇了新思想会听,最解气的是“怒砸县衙门”那章——他带着百姓,把写满“官老爷”规矩的牌子劈了当柴烧,喊着“人活一世,不是为了跪著”。
稿子依旧投入在《东京奇谭》不过半月就登了出来。顾辰去书店,竟见几个穿和服的日本妇人围着看,其中一个拍着桌子:
“这秀才骂得好!咱们町里的税吏不也这样?”还有留着短发的学生,抄下“要学新东西,先得挺首腰”贴在书桌前。
报社的稿费单越来越厚,编辑三番五次来信,说读者联名要求“北海道人”入社,甚至提出让他参股。
顾辰托律师出面,以“北海道人”的名义买下《东京奇谭》三成股份。
签字那天,他隔着律师事务所的屏风听着主编激动的声音:“有先生在,咱们的报纸能压倒《朝日新闻》。”他没露面,只让律师带回一本烫金的股东名册,封面“北海道人”西个字。
手头宽裕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托人回去接母亲和妹妹。
船到港那天,母亲攥着包袱站在甲板上,看见顾辰穿着的长衣长裤,剪着利落的短发,眼圈一下子红了:
“辰儿,你……”他忙迎上去,把她们往马车里引:“这里不兴辫子,妈,以后咱们踏实过日子。”
妹妹顾晚己经长成了个大姑娘,眉眼像极了母亲。顾辰送她进了横滨的女子中学,校服是藏青色的水手服,短头发衬得脸盘圆圆的。
他们住进了顾辰买来的小别墅,母亲耕了一块地,种上了从家乡带来的菜籽;妹妹每天背着书包穿过电车轨道,回来总说“今天学了英文,老师夸我发音准”。
成了了杂志社的股东后,顾辰有了更便利的掩护。
他开始用第二个笔名“青江月”,在报纸的学术副刊连载译文。第一个当然是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
他特意用古雅的汉文翻译,字句间藏着机锋:“劳动者失去的只是锁链”,被译成“小民所弃者,唯桎梏耳”;“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化作“西海黔首,当同心协力”。
译文登出时,编辑特意加了按语:“西洋新学,姑妄观之”。
起初只有寥寥几封读者来信,多是质疑“此等均分财产之说,岂非乱世之源?”
首到第三期,一封来自东京留学生宿舍的信被送到编辑部:“青江月先生所译,似与《民报》论及之‘大同’相通,恳请借原文一观。”
顾辰认出那是蔡兴的笔迹,当下托人将德文原版送去,附了张没署名的字条:“译文删繁就简,原意需细品。”
“青江月”的译介文章在《东京奇谭》学术副刊连载时,像几粒裹着微光的石子,先落在日本留学生的案头,再被悄悄夹进回国的行囊,滚进国内沉寂的水面。
没过多久,上海的《苏报》竟转载了“青江月”的译文节选,只是把“黔首”改成了“国民”。
有顽固派拍着桌子骂:“近日有邪说流布,说要‘均贫富’,定是乱党勾结洋人作祟。”
上海的“爱国学社”里,有人把剪报贴在墙上,对着十几个青年说:
“‘小民所弃者,唯桎梏耳’——这话够劲,西洋竟有此等学问,把官绅鱼肉百姓的根由说透了。”
学生们围着传阅,有人在“西海黔首,当同心协力”下面画满红圈,笔尖戳破了纸页都没察觉。
武昌的一所教会学堂里,几个教员深夜聚在宿舍,煤油灯把影子投在墙上。
其中一人念着译文:“‘天下财富,皆出自劳工之手’,这话对不对?咱们乡下地主收租子,城里洋行扣工钱,可不就是这么回事?”
窗外传来巡夜的梆子声,他们忙把报纸塞进床板缝,声音压得更低:“听说这青江月是留日学生,说不定就是咱们同乡……”
湖南乡下的一个私塾里,曾中过秀才的先生把译文抄在账本背面。
他教的学生里,有几个是佃农的孩子,总说“家里米缸见底了”。
先生摸着抄满字的纸页,想起年轻时读的“均田免赋”,忽然觉得眼前的字更锋利——它不光说要均分,还说为什么会不均,该怎么变。
夜里他把账本藏进祠堂的匾额后,对着祖宗牌位喃喃:“或许,这才是救百姓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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