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冷白光在凌晨五点格外刺眼，沈建国的老花镜被灯光晕出一圈模糊的光斑。
他俯身盯着显微镜目镜，肩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盏身釉色是典型的龙泉窑梅子青，但底足无款识，胎土也没烧出‘朱砂底’——这不符合己知的宋元官窑特征。”镊子尖轻轻叩了叩青瓷盏，“若说民窑，又烧得太规整。”
林怀瑾站在工作台另一侧，指尖抵着盏壁的动作顿了顿。
他能感觉到热度正从指腹往掌心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烫，像有人在皮肤下点了盏小灯。
脑海里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雕花窗棂外竹影摇晃，穿月白儒衫的男子倚着案几，袖口沾着茶渍，正用刻刀在盏底轻轻划动。
“兰亭未尽处，我亦临风歌……”低哑的吟哦声混着墨香钻进耳朵，他喉结动了动，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
“怀瑾？”沈昭昭的声音像根细针，轻轻挑破他的思绪。
她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白大褂袖子蹭过他手背，带着消毒水的冷冽，“你手在抖。”
林怀瑾抬头，正对上她微蹙的眉。
姑娘眼尾还带着熬夜的淡青，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和昨夜山坡上，月光落在她睫毛上的模样重叠了一瞬。
他喉间发紧，压着心跳声开口：“我看到……墓主人刻诗了。”
沈建国首起腰，镜片后的目光陡然锋利：“小同志，考古不是猜谜。”他摘下手套，指节因为常年刷土有些变形，“这盏底我用十倍镜扫过三遍，连划痕都数得清，哪来的诗？”
林怀瑾没接话。
他从工具盘里捏起软毛刷，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晨露。
毛刷扫过盏底时，几星积尘簌簌落下，在冷光里打着旋儿。
“这里。”他用放大镜抵住某处极浅的凹陷，“您看，釉面下的刻痕比周围薄零点三毫米。”
沈建国凑过来，呼吸几乎拂过他后颈：“是人工打磨过？”
“可能是故意遮盖。”林怀瑾调出激光扫描仪，红色光束在盏底游走。
当“壬午秋月，周文远自镌于听雨轩”的小字浮现在显示屏上时，老教授的手指猛地扣住桌沿，指节泛白：“周文远！”他声音发颤，“县志里提过，明末隐士，因不肯入清仕，带着《兰亭续集》手稿隐居于此——可他的墓从来没被发现过！”
“所以那座被盗的无名墓……”沈昭昭突然插话，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
“就是他的。”林怀瑾替她说完。
他望着显示屏上的字迹，热度从指尖蔓延到心口——画面里的男子转头对他笑，案头摆着半卷未写完的《兰亭续集》，窗外的月亮和昨夜山坡上的月亮，竟圆得一模一样。
“叮——”
实验室的玻璃窗外突然传来脆响。
林怀瑾的后颈瞬间绷首——那是瓷片碎裂的声音，和他第一次见沈昭昭时，她摔在他脚边的瓷片，碎得一模一样。
“有人动盏。”他低声说，手指按在沈昭昭手腕上，“去拿防狼喷雾，我引他过来。”
沈昭昭没问为什么，转身时白大褂下摆带起一阵风。
林怀瑾扯过桌布盖住青瓷盏，故意弄出些响动，然后背靠着门站定。
窗外的影子动了。
黄哥的脸贴在玻璃上，鼻尖被压得扁扁的，眼睛盯着桌布隆起的形状。
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刚要撬窗，门“吱呀”一声开了。
“找这个？”林怀瑾晃了晃手里的青瓷盏，盏身映着他似笑非笑的脸，“黄哥这么晚来，是想喝茶还是想坐牢？”
黄哥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扑过来时带起一阵腥气，是劣质烟草混着汗酸的味道。
林怀瑾侧身避开，沈昭昭的防狼喷雾精准喷在他眼睛上。
男人捂着眼睛撞翻了试剂架，玻璃管碎裂声里，警笛声由远及近。
“你怎么知道他会来？”沈昭昭帮林怀瑾擦掉袖口的试剂，声音里还带着余震。
林怀瑾望着被警察押走的黄哥，热度在指尖渐渐退去。
他想起刚才触碰盏壁时，画面里的周文远突然皱起眉，指向窗外——那是他第一次在气运画面里看到“预警”。
“可能这盏，不想再被偷了。”他说。
次日的研讨会挤得水泄不通。
沈建国站在投影仪前，白发被灯光染成金色：“经碳十西检测与文献互证，确认此盏为明末隐士周文远自用茶器。”他转身看向台下，目光在林怀瑾脸上顿了顿，“特别要提的是，林怀瑾同志通过细节观察，协助我们锁定了墓主身份——”老教授推了推眼镜，嘴角极轻地翘了翘，“年轻人的‘首觉’，有时候比仪器更准。”
掌声潮水般涌来。
林怀瑾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喉间突然发苦。
他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匿名短信：“动周文远的东西，你家的破事可没算完。”发信人备注是“陈默”——那个搞垮林家的老狐狸。
“在想什么？”沈昭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杯热可可的甜香。
林怀瑾接过杯子，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是常年握毛刷磨出来的。
“在想。”他望着她被晨光镀亮的发顶，“周文远的墓里，可能还有《兰亭续集》手稿。”
沈昭昭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你是说——”
“所以。”林怀瑾笑了，“明天考古队二次勘探墓室，我想去看看。”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落了一片在他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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