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厅里的骚动像炸开的蜂窝。
戴翡翠镯子的阿姨撞翻了展架旁的绿植，泥土混着碎叶撒在红地毯上；周伯拽着孙叔的汗衫下摆往门口挤，嘴里念叨着"这破场子不待了"；老李头还扒着林怀瑾肩膀，酒气混着烟味喷在他后颈："小怀子，跟叔去喝两盅？
哥几个给你摆庆功宴！"
林怀瑾任由他晃着，目光却扫过逐渐空荡的展厅。
刚才还围得水泄不通的翡翠区只剩个打盹的保安，青玉摆件前的射灯因无人问津自动调暗了亮度。
角落里那组蒙着薄尘的紫砂壶突然撞入视线——深褐色的壶身伏在丝绒垫上，壶嘴微翘像只打盹的猫，标签上"清末民窑"的字样被蹭得发毛。
"怎么？还想在这捞一笔？"
带着刺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林怀瑾转头，正撞进赵文浩阴鸷的眼。
对方不知何时折了回来，西装领口敞着，后颈的红痕肿成颗紫葡萄，手里的公文包捏得变了形。
"赵老板不是赶时间？"林怀瑾没接话，脚尖点了点展柜前的空位，"您看这地儿，冷清得能听见心跳。"
赵文浩嗤笑一声，指节敲得玻璃柜哐哐响："清末民窑？
哄刚入行的雏儿呢。
我上周在潘家园见着三套，底款比这还周正，一套才五千。"他突然凑近，古龙水混着汗酸首往林怀瑾鼻子里钻，"劝你省省——苏老头的鉴定费够你喝半年西北风。"
林怀瑾没退。
他盯着赵文浩抖动的喉结，想起昨夜苏掌柜擦着紫外线灯说的话："真货怕光，假货怕查，可人心...最怕急。"他弯腰掀开展柜玻璃，指尖刚触到壶底那方模糊的篆印，掌心陡然发烫。
画面在眼前炸开：青瓦屋檐下飘着雨丝，穿靛蓝粗布衫的匠人蹲在泥凳前，粗粝的手指揉着紫泥，拉坯机转得嗡嗡响。
泥胚成型的瞬间，匠人抄起竹刀，在壶底刻下"曼生"二字——刀锋入泥的轻响，混着雨落瓦当的脆，清晰得像在耳边。
"我出两万。"林怀瑾首起腰，声音盖过身后逐渐稀疏的脚步声。
拍卖师举着话筒的手顿在半空。
他刚才还在跟工作人员嘀咕"这破拍卖会要赔本"，此刻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3号买家出价两万，买这套标底八千的清末紫砂壶——还有人加价吗？"
展厅里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风声。
赵文浩的冷笑卡在喉咙里，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鸭。
林怀瑾望着他青白的脸，忽然想起今早苏掌柜往他帆布包里塞鉴定证书时说的："漏儿不会自己跳出来，得用底气去撞。"
"第一次！
第二次！"拍卖师敲下木槌的瞬间，赵文浩的公文包"啪"地砸在地上。
他弯腰捡东西时，林怀瑾瞥见包里露出半张宏盛工艺的发票，金额栏写着"叁万"——和那套假玉雕的进价一模一样。
"成交！"
作者“稀饭爱吃大米”推荐阅读《败家子从破产到收藏届大佬》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木槌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林怀瑾摸着还在发烫的指尖，看工作人员用软纸裹壶的动作突然慢下来——那小伙子捏着壶把的手在抖，反复确认底款时，喉结动了又动。
第二天天刚亮，苏记古董店的后堂就飘出檀香味。
苏掌柜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放大镜在壶身上移来移去，镜片上蒙着层薄雾。
林怀瑾站在八仙桌旁，看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轻轻叩击壶身，"嗡"的一声清响撞得窗纸簌簌动。
"曼生十八式。"苏掌柜突然放下放大镜，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陈鸿寿的手作，底款'曼生'是他常用的刻法。
你瞧这壶身——"他指着壶腹一道极细的纹路，"这叫'暗接'，只有清中期顶尖匠人能做到，接口处不施釉，用泥胚自然衔接。"
林怀瑾凑过去。那道纹路在阳光下泛着珍珠白，像老人眼角的笑纹。
"上周云州拍卖会上，一套残了把嘴的曼生壶拍了十万。"苏掌柜摸出计算器按了按，抬头时眼眶泛红，"你这把虽不是全套，但器型完整，包浆润得能照见人影——八万，有人抢着要。"
木算盘"噼里啪啦"响起来时，林怀瑾正盯着柜台上的转账记录。
六万的到账提示跳出来那刻，他想起三个月前被法院封门的别墅，想起父亲在破产书上签字时颤抖的手，想起苏掌柜第一次让他擦铜鼎时说的"手稳了，心才能稳"。
此刻他的手稳稳搭在紫砂壶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壶身渗进去，像要把三十年的光阴焐热。
深夜的仓库飘着旧木头的霉味。
林怀瑾开了盏台灯，暖黄的光漫过堆成山的旧瓷片、破铜锁，最后落在桌上的紫砂壶上。
壶身映着他的影子，轮廓比三个月前清晰了许多——那时他还留着寸头，此刻发梢己扫过耳尖，是在店里擦古画时被松烟墨染的青黑。
指尖刚触到壶底，热意又涌上来。
这次的画面更清晰了：匠人刻完"曼生"二字，抬头对窗外笑，雨丝落进他的粗布领口。
远处传来梆子声，是更夫敲了二更。
"原来你等了两百年。"林怀瑾轻声说。
木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苏掌柜举着手机探进头，屏幕蓝光映得他皱纹发颤："云澜阁的陈先生来电话，说春季小型拍卖会想请位'眼尖的小友'——"他冲林怀瑾挤了挤眼，"人家可盯着你今早的转账记录呢。"
林怀瑾望着窗外的月亮。
它正从梧桐叶缝里钻出来，银辉落在紫砂壶上，把"曼生"二字照得发亮。
他想起下午在银行办手续时，柜员看着他身份证说的"林先生"——这是他破产后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
"去。"他摸了摸壶身，热意顺着指尖窜上心口，"当然去。"
仓库外的风突然大了。
林怀瑾听见远处传来汽车鸣笛，混着若有若无的玉镯碰击声——像极了拍卖厅里，那个戴翡翠镯子的阿姨离开时，腕间叮当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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