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阁的雕花木门在林怀瑾身后合拢时，他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和苏掌柜店里那尊明代铜炉燃的是同一款。
但今天这香气里多了股子紧绷的意味，像绷紧的琴弦擦过鼻腔。
拍卖厅的水晶灯刚亮起七成，二十来张红木座椅己坐了八分满。
林怀瑾的黑色呢子大衣还没脱，就察觉到几道视线扎在后颈上。
斜对角穿墨绿旗袍的老妇人放下茶盏，瓷盖磕出脆响；右边穿唐装的老头摸出放大镜，却不看拍品图录，只盯着他腕间露出的手表——那是破产前母亲塞给他的最后一件私物，卡地亚蓝气球，此刻在暖光下泛着冷白。
"林少今天穿得倒周正。"
带着刺的声音从侧后方飘来。
林怀瑾转身，赵文浩正倚着博古架，指尖敲着架上的仿元青花瓶，瓶身釉色被敲得发颤。
这个比他大五岁的铜器鉴定师，今天特意系了条枣红领带，衬得眼尾的细纹更冷："怎么？
以为穿成正经人模样，就能混进我们圈子？"
林怀瑾没接话。
三个月前他刚到苏记当学徒时，赵文浩总把最沉的铜鼎推给他擦，说"大少爷手嫩，多磨磨才知道轻重"。
后来他在夜市捡漏的瓷片拼出半方宋代砚台，赵文浩又阴阳怪气说"不过是走狗屎运"。
此刻他盯着赵文浩领带上的暗纹——是云澜阁的烫金标识，突然明白对方为何特意来"打招呼"。
"赵哥消息倒是灵通。"林怀瑾扯了扯袖口，露出手表上的划痕，"上周我在仓库修铜爵，您蹲在门口抽烟的功夫，怕不是给吴会长发了二十条消息？"
赵文浩的指尖顿在瓷瓶上。
他没料到这小子现在说话带刺，刚要发作，前台的电子屏突然亮起——吴老板踩着锃亮的牛津鞋上台了。
"各位老少爷们儿，今儿云澜阁春拍图个热闹。"吴老板圆脸堆笑，眼角的褶子像揉皱的绢帛，"不过先说好，咱们这行讲究个'规矩'，可别让小年轻乱了分寸。"他目光扫过林怀瑾时，圆脸突然绷紧，像绷了层蜡。
林怀瑾首觉后颈发凉。
他想起苏掌柜今早的叮嘱："吴胖子表面和气得很，可当年为了争半块汉瓦，能让人在雨里跪三个时辰。
你最近捡漏太扎眼，他怕是要立威。"此刻再看台下，几个常跟吴老板喝茶的藏家正冲他使眼色，有个甚至把拍号牌扣在桌上，拇指压着边缘——那是行里"联手"的暗号。
"第一件拍品，清中期青花缠枝莲纹盖碗。"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败家子从破产到收藏届大佬拍卖师的声音像根银针挑破僵局。
林怀瑾起身时，大衣下摆扫过椅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走向展柜的脚步很稳，可指尖刚触到盖碗的刹那，热意顺着指腹窜上来——画面里，穿青灰色官服的太监哈着气，用锦帕裹着这只盖碗放进紫檀木匣，窗外飘着细雪，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
"起拍价三万。"
"五万。"林怀瑾举牌，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子投进静潭。
"八万。"
王小姐的声音甜得发腻。
林怀瑾转头，就见吴老板的女儿正跷着腿，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清响。
她今天穿了件藕荷色毛衣，胸口别着云澜阁的会员徽章，指甲盖儿上的碎钻闪得人眼疼："小怀瑾弟弟不是最会捡漏么？
八万够买三个夜市摊了。"
台下响起零星的笑声。
穿唐装的老头跟着举牌："十万。"左边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立刻跟上："十二万。"林怀瑾盯着不断跳动的电子屏，突然发现这些举牌的人——王小姐的麻将搭子、吴老板茶社的常客、上周在苏记门口堵着他要"交流经验"的"藏家"——全是吴老板圈子里的人。
"十五万。"王小姐把拍号牌往桌上一磕，镯子蹭着红木桌面发出刺啦声，"弟弟要是喜欢，姐姐让你一步，十五万拿走？"
林怀瑾放下牌子。
他能感觉到掌心的热意还在，却不是来自盖碗——是怒火在烧。
三个月前他跪在法院门口求宽限三天时，这些人躲在车里看笑话；他蹲在仓库拼瓷片拼到后半夜时，这些人在酒楼里说"破落户能懂什么古董"；现在他刚摸到门道，他们就急着把他按回泥里。
"不跟了。"他冲拍卖师笑了笑，坐回位置。
王小姐的笑声像银铃般炸开，吴老板摸着下巴点头，赵文浩在角落竖起手机——林怀瑾不用看也知道，对方肯定在拍他吃瘪的样子发朋友圈。
水晶灯的光突然暗了暗。
林怀瑾闭上眼睛，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想起苏掌柜说过："真正的漏，从来不在明面上。
他们越急着压你，说明你戳到痛处了。"又想起昨夜仓库里，那把曼生壶映着月光，匠人刻完最后一笔时，雨丝落进粗布领口的画面——有些东西，急不得。
拍卖师敲槌的声音响起时，林怀瑾的指尖轻轻抚过桌沿。
木质纹理在指腹下起伏，像极了仓库里那堆旧瓷片的断口。
他知道，游戏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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