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槌落下的脆响在林怀瑾耳边炸开时，他正盯着王小姐腕间翡翠镯子的反光。
那抹幽绿像条蛇，游过他记忆里三个月前的雨夜——他蹲在仓库水泥地上，用502胶水粘补破碎的瓷片，窗外暴雨打在铁皮屋顶，手机屏亮着银行催款短信，而王小姐的朋友圈刚好弹出新动态："云澜阁新到的明代茶盏，配雨后龙井正好~"配图里，她的翡翠镯子就搁在鎏金茶托旁。
"叮——"
电子屏上"盖碗成交18万"的数字刺得他眼眶发酸。
林怀瑾低头攥紧桌布，指节发白。
苏掌柜昨天在店里擦老红木柜台时说的话突然涌上来："小怀瑾，真正的猎人都知道，猎物最肥的时候，往往藏在最暗的草窠里。"他深吸一口气，后槽牙咬得生疼，突然松开攥皱的桌布，掌心重重按在桌沿。
木质纹理像条温热的蛇，顺着指腹往骨头里钻。
林怀瑾闭紧眼睛。
三个月前他连汝窑天青釉和化学釉都分不清，现在能看出那盖碗是清晚期仿康熙的民窑，胎质松脆，釉面有酸蚀过的细孔——可刚才那些举牌的人，偏要把它炒到离谱的高价。
为什么？
因为他们要让所有人看见，林氏破产的小少爷，连块破瓷片都抢不过他们的圈子。
"啪。"
不知哪盏水晶灯闪了下，光晕在眼皮上投出暗红的光斑。
林怀瑾忽然觉得掌心发烫，不是之前摸盖碗时那种清晰的画面感，而是更混沌的、像浸在温水里的热——还有声音，很轻，像有人隔着几层棉被说话，带着哭腔的呜咽。
他猛地睁眼。
拍卖场的喧嚣突然被按了静音键。
王小姐涂着碎钻甲油的手还举在半空，吴老板的茶盏刚送到唇边，赵文浩的手机镜头还对着他——这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林怀瑾的视线被角落展柜里的一只瓶子吸住了。
那是只巴掌高的粉彩瓶，釉色发暗，瓶颈有道细裂，标签上写着"民国无名款，估价三千"，底下还画了个括号："残损，慎拍"。
呜咽声更清晰了。
像是被埋在土里的人，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在喊"带我回家"。
林怀瑾站起来时，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绕过两排座椅，走到展柜前。
玻璃上蒙着层薄灰，他哈了口气，用袖子擦出块干净的地方。
瓶子里的仕女画得很糙，发髻歪着，裙裾皱成团，可那女子的眼睛——他凑近了看，釉下彩的墨点在光里泛着幽蓝，像被雨水泡过的旧照片。
指尖触到瓶身的刹那，热流"轰"地冲上头顶。
画面里是1937年的上海弄堂。
穿月白棉袍的姑娘抱着这只瓶子跑，身后是隆隆的炮声。
她的布鞋踩过青石板上的血，怀里的瓶子磕在门框上，裂了道细纹。
她哭着用帕子裹住瓶子，塞进墙根的破瓦罐，又抓了把泥土盖上。
后来她再没回来——画面最后是张泛黄的婚书，新娘名字被红墨水晕开，只看得见"周"字的半边。
"五千。"林怀瑾的声音在空荡的展柜区格外清晰。
全场安静了三秒。
"噗——"王小姐的笑声最先炸出来，她转着拍号牌，翡翠镯子在手腕上转了个圈："林弟弟这是受刺激了？
三千块的破烂也值得举牌？"吴老板摸着八字胡摇头，赵文浩的手机镜头"唰"地转过来，闪光灯在林怀瑾脸上晃了晃。
刚才抢盖碗的唐装老头瞥了眼瓶子，嗤笑："小年轻就是沉不住气，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败家子从破产到收藏届大佬 残成这样的民窑，白送我都嫌占地方。"
拍卖师敲了敲木槌，声音里带着点迟疑："五千第一次——"
"我再加两千。"林怀瑾突然提高声音，指节抵着展柜玻璃，"七千。"
王小姐的笑声卡住了。
她盯着林怀瑾发红的眼尾，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法院门口，这小子也是用这种不要命的眼神盯着法官，说"给我三天，我能凑到钱"。
现在他的眼神更烫，像要把这只破瓶子烧出个洞来。
"七千第二次——"
"等等！"吴老板突然首起身子，他盯着瓶子上的细裂，又看看林怀瑾，"我出八千。"
林怀瑾转头，正撞进吴老板阴鸷的目光里。
这老狐狸，刚才还说民窑破烂，现在倒抢起来了？
他想起昨夜在苏记仓库，苏掌柜举着放大镜看他拼好的瓷片时说的话："有些漏，不是看胎看釉，是看它有没有'气'。"此刻掌心的热意还在翻涌，那女子隔着八十年的光阴，还在他耳边轻轻说："带我回家，带我回家。"
"一万。"林怀瑾咬字清晰。
吴老板的脸瞬间涨红。
他拍了下桌子，茶盏里的龙井溅出来："一万五！"
"两万。"
林怀瑾的声音像块冰，砸进沸腾的油锅里。
王小姐的拍号牌"当啷"掉在地上，赵文浩的手机"啪"地摔在椅子上，唐装老头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谁都没想到，这小子会为一只估价三千的残瓶，跟吴老板硬刚。
拍卖师的木槌悬在半空，额头渗出细汗："两万第一次——两万第二次——"
"成交！"
木槌落下的瞬间，林怀瑾感觉掌心的热意突然散了。
他弯腰捡起王小姐掉在地上的拍号牌，轻轻放在她桌角，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姐姐不是说，八万够买三个夜市摊么？
这两万，够买十个被你们踩在泥里的'破烂'。"
王小姐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打了个寒颤。
那只粉彩瓶被林怀瑾用西装外套裹着，抱在怀里的姿势，像在抱个刚出世的婴儿。
出了拍卖场，晚风卷着梧桐叶打在脸上。
林怀瑾摸出手机给苏掌柜发消息："师傅，我捡了个漏，现在带它回店里。"屏幕蓝光映着他发亮的眼睛，路过橱窗时，他看见玻璃倒影里，那只瓶子的细裂处，正泛着淡淡的粉，像被春风吹开的桃花。
苏记古董店的门灯还亮着。
林怀瑾推开门时，苏掌柜正坐在老藤椅上擦那把曼生壶。
听见动静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眯起——他看见林怀瑾怀里的瓶子，还有年轻人眼里压都压不住的光。
"小怀瑾，"苏掌柜放下茶刀，声音里带着点他从未听过的郑重，"把瓶子拿过来。"
林怀瑾解西装外套的手顿了顿。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他第一次来这店里，也是这样小心翼翼抱着块碎瓷片。
那时候苏掌柜说："学鉴宝不难，难的是学懂这些老物件的'心'。"现在他终于懂了——那些被遗忘的情绪，才是最珍贵的漏。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粉彩瓶上。
苏掌柜的放大镜刚凑近瓶颈的细裂，突然"咦"了一声。
林怀瑾凑过去，看见放大镜下，釉层里隐约有行小字："周念卿赠谢怀安，乙亥年春"。
夜风掀起门帘，吹得账册哗啦响。
苏掌柜的手指在"谢怀安"三个字上停了停，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像火把："小怀瑾，你知道谢怀安是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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