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掌柜的老凤凰牌自行车在青石板路上骑得飞快，车后座的锦盒被林怀瑾抱得死紧，能感觉到里面那方香炉随着颠簸微微晃动。"抓紧了！"苏掌柜回头喊，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跳动的光，"咱得赶在打烊前把这宝贝供到后堂——明儿沈教授来，可不能让她瞧出半分怠慢。"
林怀瑾喉结动了动。
他昨晚在夜市蹲了三个钟头，就为等那个蹲在路灯下啃烤红薯的老头，对方抖着豁口的搪瓷杯说"这香炉是我爷爷淘的"时，他指尖刚触到炉身就烫得缩回——那是金手指启动的前兆，像有团火从指腹往血管里钻，接着就冒出些模模糊糊的影子：青砖、烛火、女人的裙角。
"到了！"苏掌柜"吱"地刹住车，车铃撞在门框上叮当作响。
他掏出钥匙串的手首打颤，试了三次才捅进铜锁眼，"咔嗒"一声，木门"吱呀"裂开条缝，混着檀木香的风裹着旧书纸页味扑出来。
后堂的八仙桌上铺着新换的红绸，苏掌柜用袖口把桌面擦了三遍，这才接过林怀瑾怀里的锦盒。
他掀开盒盖的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炉身的冰裂纹在暖黄的射灯下泛着蜜色，"小怀，"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花，"这东西不该只标个价码。
我给沈昭昭教授打了电话，她明早九点到——那丫头眼睛毒得很，当年在敦煌挖壁画，连半片脱落的金箔都能看出朝代。"
林怀瑾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他听过沈昭昭的名号，考古圈出了名的"冷美人"，去年在《文物》杂志上发过篇《南宋官窑窖藏的地理分布考》，把几个收藏界老学究的观点批得体无完肤。"她...会来？"
"我把检测报告拍给她了。"苏掌柜掏出手机划拉两下，屏幕上是张未读消息：【地址发我。
沈昭昭】。
他嘿嘿笑，"丫头嘴上硬，见着好东西比谁都急。"
第二日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窗棂，后堂的门就被叩响。
林怀瑾正对着香炉做笔记，笔尖在纸上顿住——那敲门声太利落，"笃笃"两下，不带半分犹豫。
推门进来的女人穿件洗得发白的卡其工装裤，背着磨旧的帆布包，发尾还沾着草屑。
她扫了眼林怀瑾，目光在他腕间的玉镯上停了半秒，又转向桌上的香炉，"苏师傅。"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东西呢？"
"在这儿在这儿！"苏掌柜忙不迭搬来放大镜，"沈教授您看——"
"先别说话。"沈昭昭打断他，摘下帆布包搁在椅上，动作间带起股淡淡的松节油味。
她从包里取出个银色仪器，林怀瑾认得那是便携式X射线荧光扫描仪。
当探头扫过炉底时，她的睫毛突然颤了颤，"底款被刮过。"
林怀瑾凑过去。
炉底原本该有款识的位置泛着不自然的哑光，像是被利刃反复刮蹭过，"人为的？"
"南宋官窑极少落私款，除非是皇家赐造。"沈昭昭调出扫描图，屏幕上显示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刮痕，"刮得很小心，没伤着胎骨，但能看出原来的刻痕走向——"她抬眼，目光像把刀，"你确定这是从夜市收的？"
林怀瑾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那老头佝偻的背影，还有对方递香炉时说的"祖传的老物件"，指尖突然又发起热来。
他鬼使神差伸出手，指尖刚触到炉身，眼前就炸开片昏黄的光。
是座地窖。
青石板墙上挂着盏豆油灯，灯芯噼啪炸响，映出个穿月白褙子的女子。
她怀里抱着这只香炉，指腹着炉身的冰裂纹，眼眶泛红："阿爹说元军过了淮河，这炉里供的是太奶奶的往生牌位...若真到了那一日，我便把你埋在西院海棠树下。"她蹲下身，用锦帕裹住香炉，"愿你能等到太平之日...那时，我赵家的子孙，该能堂堂正正把你摆上供桌。"
"怀瑾？怀瑾！"
林怀瑾猛地睁眼，额头沁着薄汗。
沈昭昭的手悬在他面前，扫描仪不知何时掉在桌上。
苏掌柜攥着他的手腕，声音发颤："你怎么了？"
"我...看到了。"林怀瑾抓起桌上的《临安府志》，手指快速翻动泛黄的书页，"南宋德祐元年，元军破临安前，有位宗室女眷将家传器物封入地窖。
志里提过西院海棠树，但没写具体是哪家。"他的指尖停在某页，"这里！"他指着注脚，"赵氏族谱补遗：赵昺赵清婉，临安城破前随乳母避居钱塘，走前曾埋器物于宅中。"
沈昭昭凑过来，目光扫过那行小字。
她从包里掏出个皮质笔记本，快速翻到某页，抬头时眼里的冰碴化了些："我去年在钱塘考古，发现过座南宋宅基，西院有棵枯海棠，树根下挖出过刻着'德祐'年号的瓷片。"她看向林怀瑾，"你说的画面...具体吗？"
"女子穿月白褙子，鬓边插茉莉。"林怀瑾脱口而出，"地窖墙上有块青石板，刻着'清婉手封'西个字——"
"够了。"沈昭昭突然打断他，指尖捏紧笔记本，指节泛白。
她转身从包里取出台单反，对着香炉各个角度拍照，"我需要联系省博的古籍组。"她回头时，嘴角竟勾了丝极淡的笑，"你比我想象中...有料。"
三日后的晨报头版用了通栏标题：《夜市捡漏！
青年藏家破解南宋公主窖藏之谜》。
林怀瑾盯着报纸上自己的照片，喉结动了动——那是沈昭昭拍的，他站在香炉前，身后的展柜里映出她举相机的影子。
"小友好手段。"吴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怀瑾转身，看见对方手里也捏着份报纸，金表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吴老板盯着他的目光不再像看团火，倒像在看块琢磨了一半的玉，"听说下月初有场行业自律研讨会..."他顿了顿，把报纸折好塞进西装内袋，"到时候，可能要请小友来坐坐。"
林怀瑾望着吴老板离去的背影，腕间的玉镯突然又发起热来。
这次的光影里，他看见座挂着"收藏大家"匾额的展厅，沈昭昭站在展柜前，指尖轻点解说牌——上面写着：南宋赵清婉窖藏香炉，现藏于怀瑾阁。
后堂的电话突然响起，苏掌柜接起，说了两句就把话筒递过来："找你的，说是'行业自律研讨会'筹备组。"
林怀瑾接过电话时，窗外的梧桐叶正沙沙作响。
他望着桌上的香炉，冰裂纹里仿佛又浮起那抹月白的影子——八百年前的期待，终于要在今天，照进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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