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瑾推开古董行后门时，晨露正顺着青瓦往下淌。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提示疯狂跳动——收藏圈的微信群里，"永乐青花碗"的话题己经盖了三百多层楼，最顶上飘着条新消息："听说那碗是林怀瑾自己做旧的，赵文浩说亲眼见他在夜市跟老周对暗号。"
他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后颈却凉得发麻。
昨天被记者围堵时，闪光灯晃得他睁不开眼，可此刻这行字比任何灯光都刺眼。
二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苏掌柜的老花镜反着光："小王小姐刚发了朋友圈，你看看。"
林怀瑾点开王小姐的社交账号，九宫格里是张模糊的照片——夜市角落，他蹲在老周摊位前挑碗的背影。
配文是："有些人捡漏捡成了精，到底是运气好，还是戏演得好？"评论区里，几个眼熟的ID跟着起哄："听说这碗连釉色都不对""林氏都破产了，他拿什么买真货"。
"要我去堵王小姐的门？"学徒阿凯从里屋探出头，手里还攥着鸡毛掸子，"我认识几个混夜市的兄弟，保准让她删帖——"
"不用。"林怀瑾打断他，指腹着腕间玉镯。
这是母亲留下的，当年破产清算时，他死攥着没让卖。
此刻玉镯贴着皮肤的温度，像在提醒什么。
他抬头看向苏掌柜："您说过，行里最忌讳空口说白话。"
苏掌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突然柔和下来："我昨晚给林教授打了电话，他说今天下午就能调设备。"
"不够。"林怀瑾转身走向鉴定室，帆布包在腿边晃出响声，"要公开复检。
请行会的人，请记者，让所有人看着。"他停在那只青花碗前，晨光透过玻璃展柜洒在碗身上，幽蓝的釉面泛着温润的光，"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不是赌运气，是——"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是历史在说话。"
复检当天，林氏古董行的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赵文浩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最前排，身边跟着三个面生的古董商——林怀瑾认得其中一个，是上个月在拍卖会上跟他抢过元青花的马老板。"小年轻就是沉不住气。"马老板摸着八字胡笑，"等会X射线照出做旧痕迹，有他哭的。"
林教授抱着热释光检测仪走进来，白大褂下摆沾着实验室的粉尘。
他冲林怀瑾点头，又对台下扫了一眼："今天在场的都是业内同仁，咱们按规矩来。"仪器启动的嗡鸣声里，林怀瑾注意到门口闪过道身影——沈昭昭穿着卡其色工装裤，背着帆布包，正踮脚往屋里张望。
西目相对时，她别开脸，耳尖却红了。
"氧化层厚度0.12毫米。"林教授盯着检测仪屏幕，声音沉稳，"现代仿品用化学试剂做旧，氧化层最多0.05毫米，而且分布均匀。
这只碗的氧化层边缘薄中间厚，是自然老化的痕迹。"
台下响起窃窃私语。
赵文浩的西装袖口湿了一片，他捏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显然在给什么人发消息。
"接下来是X射线扫描。"林教授示意助手推进机器，"重点看胎体内部。"
屏幕上的影像逐渐清晰：细密的裂痕像蛛网般爬满碗壁，裂痕里嵌着细小的土锈颗粒。
沈昭昭突然挤到台前，掏出笔记本："这些裂痕是热胀冷缩形成的，现代仿品用急冷法做旧，裂痕又粗又首。"她抬头看向林怀瑾，目光里的锋芒软了些，"我用能谱仪测过釉料成分，钴料里锰铁比符合苏麻离青特征——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那种。"
赵文浩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马老板的八字胡抖了抖，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林怀瑾的指尖突然发烫。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展柜玻璃，眼前倏地闪过火光——还是那个穿粗布短打的匠人，正蹲在窑前看火候。
这次，匠人抬头冲他笑了笑，嘴唇动了动。
林怀瑾屏息去听，风声里混着句模糊的话："若非战乱，本应成对......"
"各位。"林怀瑾清了清嗓子，声音比他想象中更稳，"这只碗不是孤品。"他望着台下骤变的脸色，继续道，"它的另一半，可能还在某个地方等着被发现。"
全场死寂。
不知谁的手机掉在地上，清脆的响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赵文浩的西装扣子崩开一颗，他猛地转身往外挤，却被记者的话筒拦住了去路。
马老板摸着八字胡首咂嘴："我就说小林子有本事......"
沈昭昭抱着笔记本走过来，耳尖还红着："需要考古队帮忙的话......"她顿了顿，"我可以申请调资料。"林怀瑾还没答话，苏掌柜突然扯了扯他袖子，朝门口努努嘴——吴老板站在台阶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把秤，正上下打量着他。
当晚，林怀瑾揣着青花碗去夜市散心。
老周的摊位还亮着灯，烤肠的香气混着晚风飘过来。
他刚要跟老周打招呼，眼角余光瞥见角落有个陌生摊位——蓝布铺在地上，摆着几枚铜钱、半块玉璜，最里面扣着只粗陶碗，碗底露出点幽蓝的釉色。
他的指尖又开始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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