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凌晨三点收了尾，林怀瑾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听见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
他翻了个身，床头台灯还亮着，沈昭昭留下的牛皮纸袋在暖黄光晕里投下长方形阴影——里面装着那片青花瓷片，还有半页考古笔记。
"三天。"她昨天说这话时，钢笔尖几乎要戳破桌面。
白大褂袖口沾着实验室的陶土，发尾还滴着从旧物市场带回来的雨水，"没有铭文，没有款识，连胎质都被土沁得模糊。
你要是能靠那套'首觉'说清它的来路......"她忽然顿住，喉结动了动，像是咽下了更尖锐的话，"我就信你不是靠撞大运混饭吃。"
林怀瑾捏着纸袋站在古董店门口，晨雾里飘来隔壁早餐铺的豆浆香。
他深吸一口气，把瓷片掏出来。
指尖刚触到釉面，熟悉的热意就顺着指腹窜上来，像被人握了把烧红的铜钥匙。
他赶紧蜷起手指，瓷片陷进掌纹里，眼前的景象却不受控制地翻涌——
青砖铺就的案几上，墨香混着松烟味。
穿靛青官服的男人正伏案写信，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个小墨点。
他懊恼地甩了甩笔，抬头时，林怀瑾看清了他腰间的玉佩：半枚双鱼纹，和瓷片边缘若隐若现的暗纹一模一样。
案头摆着只青花碗，松针从碗口斜斜探出来，鹤首微低，红顶在釉色里烧得透亮。
"松鹤延年。"林怀瑾脱口而出。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蹲在了店门口，瓷片还攥在手心，掌心跳得厉害。
市立图书馆的木质楼梯带着老房子特有的吱呀声。
林怀瑾攥着笔记本冲上楼时，张阿姨正踮脚往古籍架顶层放《金陵通志》。
她转头看见他，老花镜滑到鼻尖："小怀瑾？
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平时可不见你往古籍区跑。"
"找嘉靖年间的南京府官员名录。"林怀瑾把笔记本摊开，上面歪歪扭扭记着"五品知县""嘉靖二十三年至二十五年"。
张阿姨的眉毛立刻挑起来："嚯，精准得像查户口。"她转身从抽屉里摸出放大镜，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快速滑动，"李姓......李......有了！
李延之，字伯安，嘉靖二十三年任江宁县令，二十五年丁忧去职。"
林怀瑾凑过去，名录旁的小注让他心跳漏了一拍："妻苏氏，善制瓷，尝手作青花松鹤碗赠夫。"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张阿姨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要复印件吗？
我帮你调缩微胶卷......"
"要！"他抓起笔在笔记本上狂草，"还要李氏家族的族谱，民国时期修的那版！"
苏掌柜的电话在午后响起时，林怀瑾正蹲在图书馆角落比对老照片。"墓葬记录？"电话那头传来瓷器相碰的脆响，"你说的李氏墓在雨花台南坡，九八年抢救性发掘过。
我让人调了档案......"停顿声里混着纸张翻动的沙响，"确实有批无款青花，松鹤纹，胎质和你说的瓷片吻合。"
"谢了苏叔！"林怀瑾差点撞翻旁边的椅子，"我现在就去取扫描件！"
第三天下午的阳光把沈昭昭办公室的百叶窗割成金格子。
林怀瑾站在门口，手里的牛皮纸袋比三天前厚了两倍——里面有地方志复印件、墓葬登记表、族谱残页，还有他连夜画的青花碗复原图。
"叩叩。"
"进。"
沈昭昭正低头整理考古报告，发顶的碎发在阳光里泛着浅棕。
听见动静她抬头，钢笔"啪"地掉在桌上。
林怀瑾把资料一一摊开："李延之，嘉靖二十三年江宁县令，丁忧前把这只碗带进了棺材。"他指着族谱复印件上的红圈，"这里写着，碗是他妻子苏氏亲手烧的，松鹤纹暗合'鹤寿松龄'，是成婚十周年的贺礼。"
沈昭昭没说话。
她伸手捏起那片瓷片，指腹沿着纹路慢慢。
林怀瑾看见她眼尾的细纹——大概是熬夜看报告留下的。"墓葬记录里说，这只碗当时压在棺椁内棺的丝帛下。"他声音放轻，"李延之的家书里提过，这是他'最舍不得的俗物'。"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沈昭昭突然抬头，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你怎么确定这些不是巧合？"
"因为我摸过它。"林怀瑾伸出手，掌心还留着三天前感应时的淡红印子，"它告诉我，这是李延之和苏氏的东西。"
沈昭昭的手指顿在瓷片上。
她盯着他的掌心看了很久，喉结动了动，终于把目光移回资料。"......报告逻辑自洽。"她抓起钢笔在最后一页签了名，字迹比平时潦草，"暂时......认可你的能力。"
林怀瑾正要说话，沈昭昭己经低头收拾资料。
她的白大褂袖口滑下来，露出腕间一圈淡青的压痕——应该是长期戴考古手套勒的。"但别得意。"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还是觉得，文物的归属不该靠'感觉'定。"
林怀瑾望着她重新埋进报告里的后脑勺，忽然笑了。
窗外的风掀起半页族谱，上面"苏氏制瓷"西个字被吹得翻卷，像在轻轻点头。
他弯腰捡纸时，瞥见沈昭昭压在镇纸下的便签。
最上面一行用红笔写着："云帆号沉船新线索——长江口北支航道，清代水文图显示此处有暗礁群。"
而在这行字下方，有个被划掉又重写的句子："或许，他的'感觉'......值得信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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