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瑾捏着烫金请柬的手指微微发紧，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玻璃窗斜斜切进来，在“云海阁私拍会”几个字上镀了层薄金。
沈昭昭的指尖还停在请柬边缘，指腹蹭过那朵缠枝莲暗纹时，他忽然想起铜锁上的纹路——那天在老周爷爷家，樟木箱里飘出的樟脑味还萦绕在鼻尖。
“叮——”手机在桌面震动，显示着陌生号码。
林怀瑾刚划开接听键，那边就传来个清甜女声：“林先生？我是云海阁的王助理。”
“王小姐。”他把请柬对着光，暗纹在逆光下显出更清晰的脉络，“刚收到请柬，正想问怎么个‘私拍’法。”
电话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这次拍品以宋元瓷器为主，压轴是只青釉梅瓶，说是民国从杭州流出的老物件。”停顿两秒，女声突然放轻，“不过林先生，我得提醒您——来的可都是玩了二三十年的老藏家，您要是没压箱底的宝贝……”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讥诮，“还是别凑这个热闹。”
林怀瑾望着窗外摇晃的法桐叶，忽然笑出声：“王小姐，我这人就爱凑热闹。”他听见对方呼吸一滞，接着是礼貌的道别声。
挂了电话，他把请柬往桌上一抛，金属扣“咔嗒”撞在沈昭昭的考古笔记上。
“她这是在劝退。”沈昭昭合上笔记，钢笔尖在“云帆号”三个字上戳出个浅坑，“云海阁的邀请函，要么是冲财力，要么是冲眼力。你最近动了吴老板的蛋糕，他们怕是想借拍卖会做局。”
林怀瑾没接话，抄起请柬出了实验室。
苏掌柜的古董店飘来檀香，他推开门时，老掌柜正举着放大镜看块玉牌，镜片后的眼睛抬起来：“小怀，手里拿的什么？”
“云海阁的请柬。”他把烫金信封拍在红木柜上，檀木香气裹着旧纸味钻进鼻腔。
苏掌柜的手指在信封上抚过，眉峰渐渐拧成个结：“云海阁……三年前拍过件宣德炉，后来被查出来是西安古墓里倒的。他们的拍品来源向来模糊。”他摘下眼镜，指节叩了叩桌面，“你要是去，得带双火眼金睛。”
“我本来就是去看‘来源’的。”林怀瑾摸出手机，翻出老周爷爷拍的报关单照片推过去，“吴老板他爹当年在云帆号沉了后急成那样，说不定这批拍品里就有当年的货。”
苏掌柜的瞳孔缩了缩，枯瘦的手指划过屏幕上的“吴记”二字：“你是说……”
“沈昭昭猜那只梅瓶可能和陈氏丢失的文物有关。”林怀瑾压低声，“我得去会会这个局。”
当晚十点，手机在枕头下震动。
林怀瑾摸到屏幕时，显示着“小李”两个字——是上次在拍卖行帮他递过拍号牌的小伙子。
“林哥？”电话里有电流杂音，小李的声音发颤，“我、我偷看到这次主拍品的资料了。说是民国从杭州流出的青釉梅瓶，可我见过它的X光图……”他突然住了嘴，背景里传来模糊的呵斥声，“底款被磨了！有人故意把款识刮了，可能是想掩盖身份！”
“小李——”林怀瑾刚开口，电话“啪”地挂断了。
他盯着黑屏的手机，指尖抵着太阳穴。
沈昭昭的微信弹进来：“省博档案库的密钥借到了，明早八点。”
晨光里的档案库泛着冷白的光。
沈昭昭抱着一摞南宋龙泉窑图录，发梢沾着晨露：“这是近年考古发掘的标准器，胎质、釉色、开片纹路都标清楚了。”她抽出张照片推过去，“你说的梅瓶，釉色接近大窑枫洞岩窑址的晚期作品，但修足工艺……”
林怀瑾凑近看，放大镜下，照片里的梅瓶足墙微微外撇，和图录上“外首内撇”的标准器有半分偏差。
他想起小李说的“底款被磨”，喉咙发紧：“如果是真品，磨款可能是为了避开追查；如果是赝品……”
“那就是高仿，故意做旧成有故事的样子。”沈昭昭的指尖点在偏差处，“但这个修足手法，像极了陈老师傅的徒弟——他十年前给故宫修过一批南宋瓷器。”
林怀瑾的后颈泛起凉意。
陈老师傅是圈内有名的修复大师，徒弟里有个叫张奎的，三年前因为帮人做旧赝品被业内通报过。
他掏出手机拍下图录，抬头时正撞进沈昭昭的目光：“你怀疑有人用修复过的真品当赝品卖？或者用赝品当真品？”
“都有可能。”沈昭昭把图录收进帆布包，发顶的银簪在灯光下闪了闪，“但不管哪种可能，这只梅瓶都不该出现在云海阁。”
次日傍晚，林怀瑾站在云海阁楼下。
鎏金招牌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门童穿着墨绿制服，见他走近便微微欠身：“先生是来踩场的？”
“随便看看。”他摸出请柬晃了晃，门童立刻堆起笑：“二楼展厅可以参观拍品预展，您请。”
展厅里飘着沉水香，玻璃柜里的瓷器在射灯下泛着幽光。
林怀瑾装作看件元代青花，余光瞥见侧门开了道缝。
黄总的声音混着烟草味飘出来：“那小子最近查云帆号查得紧，得给他点教训。”
“黄哥放心。”另个声音带着阴鸷，是吴老板，“这拍卖会的保证金要三百万，他拿得出？就算拿得出，拍品真假他敢赌？”
“赌？”黄总冷笑，“我要他连赌的机会都没有。等梅瓶一上拍，几个老藏家一抬价，他要么砸钱硬抢成冤大头，要么退缩丢面子——不管哪种，都够他在圈子里抬不起头。”
林怀瑾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倒退两步，转身撞上展柜，玻璃“咚”地响了声。
侧门“吱呀”打开，吴老板的三角眼扫过来：“这不是林大少吗？来看热闹？”
“吴老板也来凑趣？”林怀瑾扯了扯领带，笑得漫不经心，“听说您最近在潘家园挺忙，怎么有空来这种‘高级’场合？”
吴老板的脸涨成猪肝色，黄总却拍了拍他肩膀：“小林是客，别这么大火气。”他上下打量林怀瑾，目光像把刀，“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就是别冲过了头。”
林怀瑾没接话，转身往展厅外走。
晚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他摸出手机给苏掌柜发消息：“准备三百万保证金。”又给沈昭昭发了张云海阁的夜景照：“今晚可能要熬夜。”
暮色渐浓，云海阁的鎏金招牌亮起暖光。
楼上展厅里，那只青釉梅瓶静卧在丝绒垫上，釉面泛着青玉般的光泽。
林怀瑾站在楼下抬头望，看见自己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今晚的月很圆，圆得像个局。
拍卖会的夜，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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