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场的水晶灯在林怀瑾的视网膜上投下光斑,首到走出旋转门,那片白亮才渐渐散成星子。
沈昭昭抱紧泡沫箱的手又紧了紧,青瓷尊在箱底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就像刚才会场里此起彼伏的倒抽气声。
“王小姐今晚有点不对劲。”林怀瑾突然说道。
晚风吹着梧桐叶扫过他的脚面,他望着街角那辆车牌被树叶遮住的黑色轿车,喉结动了动——半个月前在潘家园捡漏到明代玉扳指时,他也见过同样的车影。
沈昭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指尖无意识地按在泡沫箱的封条上:“需要我让陈叔去查一下吗?”陈叔是她父亲考古队的老司机,在城里混了三十年,三教九流的消息比GPS还准。
林怀瑾摇了摇头,接过泡沫箱:“先回店里。”
古董店的门灯在二十米外亮起暖黄色的光晕,王小姐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贴在玻璃橱窗上。
她捧着一叠文件,左手拇指一下一下地着文件夹的边缘,就像在着某个即将破碎的秘密。
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发梢扫过锁骨处的珍珠项链——那是上个月林怀瑾给员工发的福利,说是“讨个珠光宝气的彩头”。
“林先生。”王小姐递文件的手有点颤抖,文件夹的边角磕在了柜台玻璃上,“三家机构的顾问邀请,黄总那边派了秘书送来了合作意向书。”她顿了顿,睫毛在眼下投下蝶翼般的阴影,“还有……吴老板的人来过。”
林怀瑾接过文件时,指尖微微发烫。
这是他觉醒气运后最明显的征兆——当重要信息逼近时,指尖会像触碰到烧红的炭块一样,连带着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翻开第一份邀请函,是嘉德拍卖的顾问聘书,烫金的标志在暖光下泛着冷意。
“怎么选择?”王小姐的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
林怀瑾合上文件夹,用指节抵着下巴。
三个月前他还是个被家族断了信用卡的落魄富二代,现在却成了古董圈的香饽饽——这种转变就像吴老板刚才那尊修补过的龙泉窑,表面光鲜亮丽,底下全是用胶水粘合的裂痕。
“都收下。”他突然笑了,露出虎牙,“但暂时不签。”王小姐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又补充了一句:“告诉他们,我要先看看他们的诚意。”
王小姐点了点头,重新整理好文件时,珍珠项链在锁骨处晃出细碎的光。
她离开时,店门的风铃响了三声,比往常多了一声——林怀瑾记得,这串铜铃是他十六岁生日时母亲送的,每声脆响对应着不同的人:一声是熟客,两声是朋友,三声……是带着秘密来的人。
次日清晨,苏掌柜身上的檀木香先一步飘进了店里。
这位在琉璃厂混了西十年的老掌柜,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月白色衫子,袖口却总是沾着星点墨迹——那是他每天抄写《古玩辨伪要诀》留下的。
“怀瑾。”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烫金信封,封皮上“华夏收藏协会”的字样压得很深,“青年鉴定论坛的邀请函,点名让你当新锐代表。”
林怀瑾接过信封时,指尖又开始发烫。
他拆开信笺,油墨味混合着苏掌柜的檀木香钻进鼻腔——信里写着“弘扬传统工艺”,但最后一行小字“吴承业副会长特别推荐”就像一根刺,扎得他眉心紧皱。
“苏叔怎么看?”
苏掌柜的手指在柜台边缘敲出半段《梅花三弄》。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林怀瑾跟他学了三个月,早就摸透了:快三拍意味着风险,慢三拍意味着机会。
此刻那节奏不紧不慢,就像老茶碗里沉浮的茶叶。
“是个机会。”苏掌柜停下了手,“但吴承业的推荐,就像他卖的瓷器——看着像是官窑,说不定底款是用印泥盖的。”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块润玉,是昨天林怀瑾在夜市捡的漏,“你现在站在风口上,风既能把你托上青云,也能把你摔进泥里。”
林怀瑾捏着润玉,触感温润清凉。
他想起昨夜吴老板在会场说的“让他彻底出局”,想起街角那辆黑色轿车,突然笑了:“那我就借这阵风,看看是谁先被掀了底裤。”
苏掌柜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分钟,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老人第一次主动碰他,掌心的老茧硌得他生疼:“晚上来我家吃饭,你师母炖了藕汤。”说完便转身往外走,月白色的衫角扫过门框上的“货真价实”匾,那是他祖父手书的,墨迹比他本人还要古老。
下午三点,沈昭昭的电话打进来时,林怀瑾正在给店里的青花瓷瓶贴标签。
手机屏幕上亮着她的名字,背景是敦煌莫高窟的壁画——上个月她去考古,硬拉着他拍的合照。
“来我的工作室。”她的声音比平时快了半拍,“带上那尊修补过的龙泉窑。”
工作室在博物馆后巷,推开铁门时,槐花香混合着陶土味扑面而来。
沈昭昭蹲在工作台前,面前摆着一台高倍显微镜,镜头上还沾着釉料碎屑。
她抬头时,发绳散了半缕,在额角翘成小卷,像一朵倔强的花。
“我让人做了成分分析。”她推过来一沓报告,纸页边缘有被指甲掐过的痕迹,“修补用的胶水含有荧光剂,是三年前才上市的新型材料。”
林怀瑾的指尖又开始发烫。
他翻到最后一页,检测机构的红章像一团火:“吴老板的造假链又往前推了一环。”
“不止这些。”沈昭昭抽出一张照片,是拍卖会上那尊瓷尊底部的特写,“切割痕迹用了激光,国内能做这种精细活的,只有老周工坊。”
老周工坊——林怀瑾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三个月前他刚进古董店当学徒时,苏掌柜曾指着一份警方通报说:“这是行里最大的造假窝点,专门收购古墓残片,拼贴成完整的器物,连故宫专家都曾看走眼过。”
“吴老板和老周工坊有联系?”
沈昭昭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摸出一个U盘:“我托文物局的朋友查了,吴承业的账户半年内给三个境外账号转过钱,其中一个关联着老周工坊的海外代理。”她的手指敲了敲U盘,“但这些都是间接证据,我们需要他亲手递过来的把柄。”
窗外的槐叶沙沙作响。
林怀瑾望着沈昭昭眼里跳动的光,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站在潘家园的摊位前,指着他刚花两万块买的“元青花”冷笑:“胎土是新的,釉色浮得像刚涂的指甲油。”现在她眼里的冷霜融化了,变成了一团燃烧正旺的火。
“他们会动手的。”他说,“在论坛之前,或者之后。”
“所以我们要让他们先动手。”沈昭昭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和苏掌柜一样的《梅花三弄》,快三拍,“我己经联系了文物局的张处长,他说如果能拿到确凿证据,愿意给你做官方背书。”
林怀瑾突然伸手,把她散在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
沈昭昭的耳尖瞬间红了,像窑变的瓷器。
他笑道:“昭昭,你认真起来的样子,就像在挖掘秦始皇陵。”
“别油嘴滑舌了。”她拍开他的手,却没有躲开,“今晚八点,小李会联系你。”
果然,晚上八点零七分,林怀瑾的手机震动起来。
小李的号码显示在屏幕上,备注是“拍卖行小透明”——这孩子是拍卖师的助手,上个月林怀瑾在春拍会上帮他解了围(有藏家硬说拍品是假的,林怀瑾用气运确认是真的,当场打了对方的脸),之后他就成了林怀瑾的“线人”。
“林哥。”小李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人听见,“下一场私人拍卖会,三天后,地点在西郊的废工厂。拍品……是南宋龙泉窑梅瓶的残片。”
林怀瑾的指尖烫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他想起苏掌柜说的“老周工坊专收古墓残片”,想起沈昭昭说的“激光切割”,突然明白了吴老板的局——用残片设局,引他去辨别真假,然后反咬他破坏文物,或者在拍卖会上设套让他出高价,再曝光残片是盗墓所得,断他的官方路子。
“消息可靠吗?”
“是吴老板的助手亲自跟拍卖师说的。”小李吸了吸鼻子,背景音里有玻璃碰撞的声音,“他们还说……这残片是从某位皇室墓葬里流出来的。”
皇室墓葬——林怀瑾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想起上个月在图书馆查资料时,偶然看到的《清内务府造办处档案》,里面记载着乾隆年间曾从江南某座宋墓里出土过一批龙泉窑,其中有一对梅瓶,“釉如秋水,胎若凝脂”。
“我知道了。”他说,“三天后,我会去。”
挂了电话,林怀瑾站在落地窗前。
夜色像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远处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像古董店里那些被岁月打磨过的器物。
他摸出颈间的吊坠——那是母亲留下的,和田玉雕成的玉蝉,此刻正贴着皮肤发烫。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昭昭的消息:【团队会议,九点,老地方。】
老地方是后巷的茶棚,老板是苏掌柜的徒弟,半夜也开着门。
林怀瑾到的时候,王小姐己经坐在最里面的竹椅上,面前摆着一杯冷掉的茉莉花茶;苏掌柜捏着一串橄榄核手串,正和茶棚老板下棋;沈昭昭抱着笔记本,屏幕上是老周工坊的卫星地图。
“今晚的目标。”林怀瑾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目光扫过每个人,“不是揭穿假货,而是让造假者自己露出马脚。王姐,联系那三家机构,就说我要先参观他们的藏品库;苏叔,论坛的事您帮我应下,我要在台上说点‘真心话’;昭昭……”他转向沈昭昭,眼里闪着光,“你那位张处长,得准备好摄像机。”
茶棚的风帘被夜风吹得哗啦作响。
王小姐掏出手机开始拨号,苏掌柜的橄榄核手串在指间转出嗡嗡声,沈昭昭的笔记本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林怀瑾望着窗外的夜色,想起吴老板在拍卖会上扭曲的脸,想起街角那辆黑色轿车,突然笑了——这一次,他要让所有的局,都变成对方的坟墓。
拍卖会前夜的月亮很圆,像一块被擦得锃亮的玉璧。
林怀瑾在古董店整理明天要带的工具时,手机震动起来。
是小李的消息,只有三个字:【梅瓶到了。】
他望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指尖烫得几乎要烧穿屏幕。
月光透过橱窗照在那尊修补过的龙泉窑上,釉面泛着幽光,像一双藏在黑暗里的眼睛。
明天,该揭开所有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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