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前夜的月光刚爬上古董店的飞檐，林怀瑾的手机在木案上震动起来。
他正用软毛刷清理一尊明代瓷枕的纹路，毛刷顿在半空，看清屏幕上"小李"两个字时，指节微微发紧——这是对方第三次用私人号码联系他了。
"林哥，我刚在老周工坊后巷看见他们搬货。"小李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有卡车发动的轰鸣，"那梅瓶残片根本不是什么皇室墓葬出来的，是老周徒弟用碎瓷片拼的！
釉面氧化层是拿氢氟酸泡的，我亲眼见他们往窑里加现代陶土......"
林怀瑾的指尖突然发烫，颈间玉蝉跟着灼起来。
他想起三天前在旧书市场翻到的《古瓷修复手记》，里面夹着老周二十年前的学徒笔记，墨迹还带着松烟墨的腥气——原来那些"祖传修复术"，早被换成了化学试剂和纳米胶。
"干得漂亮。"他捏着手机走到窗边，夜风吹得玻璃上的水汽簌簌落，"明天拍卖会上，你按我们说的，把检测仪器的位置调整到主拍台右侧。"
"林哥，吴老板带了三个保镖来的......"
"他带的是保镖，我们带的是证据。"林怀瑾摸出兜里的U盘，金属外壳硌着掌心，"你记不记得上个月在潘家园，他用仿元青花骗了退休教师十万块？
现在，该让他尝尝被自己套路反噬的滋味了。"
挂断电话时，案头的老座钟敲响十点。
林怀瑾对着玻璃哈了口气，用指尖画了个圈——里面映出他微扬的嘴角，和眼底翻涌的暗潮。
次日上午九点，"雅藏春"拍卖行会厅的水晶灯次第亮起。
林怀瑾穿着深灰西装坐在第三排，袖口露出半截红绳——那是沈昭昭昨天硬塞给他的，说是考古队从汉墓里挖出来的，"沾过千年地气，能镇邪"。
他摸着红绳，视线扫过前排：吴老板正和黄总交头接耳，金丝眼镜片反着冷光；拍卖师在调试话筒，喉结随着"测试测试"的音节上下滚动；后排几个老藏家在翻图录，纸页摩擦声像春蚕啃叶。
"接下来是今天的压轴拍品——据说是出自乾隆年间宋墓的龙泉窑残片拼接梅瓶。"拍卖师话音刚落，展厅暗了一瞬，聚光灯打在展柜上。
林怀瑾眯起眼：那梅瓶釉色确实接近南宋龙泉的粉青，但釉面太匀了，像被砂纸打过的新瓷器。
更要命的是，瓶颈处有条极细的白痕——那是纳米胶固化后的痕迹，他在显微镜下看过十几次。
"起拍价八百万。"
吴老板的举牌速度比拍卖师落音还快。
黄总紧跟着抬手，两人像事先对过台词，价格很快窜到两千万。
林怀瑾盯着吴老板攥着号牌的手——指节发白，虎口处有新蹭的红印，像是刚才和谁拉扯过。
"两千万第一次——"
"我出两千五百万。"林怀瑾的声音混着扩音器的电流声炸响。
全场转头，吴老板的金丝眼镜差点滑到鼻尖，黄总手里的号牌"当啷"掉在地上。
"不过......"林怀瑾起身，西装下摆扫过前排椅背，"我要求现在做显微拉曼光谱检测。"
拍卖师的额头瞬间冒出汗珠："林先生，检测需要破坏釉面......"
"如果是真宋瓷，破坏一点釉面算什么？"林怀瑾走到展柜前，指尖隔着玻璃碰了碰梅瓶，玉蝉在领口烫得几乎要烧穿衬衫，"但如果是假的......"他转向吴老板，"破坏的可就是某些人的信誉了。"
吴老板的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后排传来个沙哑的声音："我支持检测。"是七十岁的陈老，故宫退下来的瓷器专家，"现在的仿品能骗过人眼，骗不过仪器。"
检测室的门开着，林怀瑾看着技术员将激光探头对准梅瓶。
沈昭昭抱着笔记本站在他旁边，发梢扫过他手背——她特意穿了件素色衬衫，领口别着微型摄像机，是张处长特批的"考古队取证设备"。
"检测结果出来了。"技术员推了推眼镜，"釉面含有二氧化硅纳米颗粒，胎土成分里有现代高岭土，修补用胶是环氧树脂......"
"不可能！"吴老板冲上来，保镖想拦被陈老喝住，"我们从云南藏家手里收的，有传承记录......"
"传承记录？"林怀瑾调出U盘里的视频，投影屏上出现老周工坊的监控画面：几个戴口罩的人正把碎瓷片往模具里粘，喷壶里的液体标着"氢氟酸溶液"。"这是老周工坊昨天的监控，您要看看他们给'云南藏家'打电话的录音吗？"
吴老板的脸白得像展柜里的仿品。
黄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西装前襟沾着咖啡渍——刚才他离席时撞翻了服务员的托盘。
林怀瑾注意到他的手机屏幕亮着，是条未读短信：【撤，林怀瑾有备而来】。
"各位。"林怀瑾提高声音，沈昭昭的摄像机闪了闪红光，"我曾经也是个以为钱能买到一切的傻子，被假汝窑骗过，被假宣德炉坑过。
但今天我想告诉大家——"他看向台下呆坐的藏家们，"真正的古董，骗不过时间，更骗不过想守护它的人。"
散场时，陈老拍了拍他肩膀："小子，有当年马未都的架势。"吴老板被保安请出去时撞翻了展柜，碎瓷片溅了满地，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上面，亮得刺目。
黄总己经不见了，只留下半杯没喝完的茶，水面漂着片干枯的茉莉。
林怀瑾收拾东西时，手机弹出条推送：《收藏界》杂志官微更新了首播预告，标题是《梅瓶谜局：当科技照进古董江湖》。
他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雨，想起老周工坊后巷的监控里，有个戴鸭舌帽的人正往卡车上搬箱子——箱子上的logo，和三个月前骗走他爷爷旧宅的"海外收藏协会"一模一样。
雨丝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对面大厦的霓虹。
林怀瑾摸出颈间的玉蝉，热度己经退了，只余一丝温凉。
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有些东西该碎了，有些东西......才刚刚露出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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