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屋正厅的檀木八仙桌擦得锃亮，林怀瑾的拇指在玉扳指上反复，指腹与温润的玉面相触时，指尖又泛起那种熟悉的热意——这是他昨晚第三次检查资料了。
沈昭昭抱着笔记本电脑推门进来时，正见他弯腰整理摊开的旧账本，发梢垂落遮住紧绷的下颌线。
"怀瑾，周叔和陈教授到了。"她的声音比平时轻，像怕惊散了空气里凝结的郑重。
林怀瑾抬头，看见老周头正扶着门框往屋里探，白胡子被穿堂风掀得，陈教授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磨得发亮的牛皮公文包，那是他每次鉴定重要器物必带的家伙什。
"周叔，陈教授。"林怀瑾迎上去，伸手要接陈教授的包，却被老人笑着躲开："小怀瑾，你这屋可藏着宝贝呢，我得亲自抱着我的放大镜。"老周头己经凑到八仙桌前，目光扫过摊开的玉扳指，忽然"咦"了一声，枯瘦的手指悬在扳指上方半寸："这料子...是和田羊脂？"
"周叔您摸摸。"林怀瑾把扳指推过去。
老周头指尖刚碰到玉面，突然浑身一震，抬头时眼眶泛红："不对，这温度...像活人身上养了百年的物件。"他抬头看向林怀瑾，"小怀瑾，你说这扳指有故事，莫不是和你爷爷那批被烧的田黄有关？"
"不止。"林怀瑾深吸一口气，将林老爷子昨夜给的旧账本翻到夹红绸的那页，"这里记着李承泽的名字，我查过，他是清末最后一任顺天府尹，后来因'私通平西王'被革职，可真实原因..."他顿了顿，看向沈昭昭。
沈昭昭点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弹出一张泛黄的密折照片："这是我托考古所的朋友从清宫档案里调的，李承泽在失踪前三天上过一道密奏，说'亲王与平西王书信七封，暂存民间信得过人家'。"她推了推眼镜，"信得过人家...林氏绸缎庄，当年是京城最大的民间物流。"
陈教授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难怪！
我十年前在潘家园见过半枚田黄印章，刻着'承泽私印'，当时卖家说是从旧宅墙缝里抠出来的。"他颤巍巍翻开自己的公文包，掏出个塑封袋，里面是张模糊的照片，"我留着底，你们看——"
照片里的印章边缘有半道焦痕，和林怀瑾之前在祖屋梁上发现的焦木纹路一模一样。
林老爷子突然发出一声哽咽，他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来时那个褪色布包："当年我整理旧账，只当是爷爷贪了货，现在才明白...他是把证据藏进了火烧里。"
他踉跄着走到桌前，布满老年斑的手抚过账本上的"李承泽"三个字："我们这代人总说林家败在商场，原来败的是不敢认下这把'刀'。
怀瑾，你爷爷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莫要让后人再活在阴里'，现在...是该把太阳晒进来了。"
正厅里的空气突然静得能听见房梁上的落灰。
沈昭昭看向林怀瑾，见他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扳指——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首到老周头重重拍了拍他肩膀："小怀瑾，我玩了西十年古董，头回见着这么有分量的'漏'。
你打算怎么办？"
"公开。"林怀瑾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子砸进深潭，"下周的'京韵雅集'展览会，我要带着扳指、账本和这些资料上台。"他抬头时眼里有光，"不是为林家正名，是让李承泽的案子，让那些被烧了半箱的田黄，都能晒在太阳底下。"
沈昭昭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两秒。
她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林氏当年的破产，赵文浩背后的造假集团，甚至可能牵扯到更庞大的利益网。
但此刻望着林怀瑾发亮的眼睛，她突然想起昨夜他蹲在祖屋老槐树下的背影，那时他说："昭昭，我从前以为钱能买一切，现在才知道...有些东西，得用命去守。"
变故发生在展览会前三天。
林怀瑾正在祖屋调试展柜的防盗系统，手机突然弹出条匿名短信："小心你那宝贝扳指。"他捏着手机的手一紧，指尖触到口袋里的扳指，热度突然飙升，像被火烤着。
"昭昭，帮我查下最近谁在打听展览会的安保。"他转身时碰倒了椅子，"还有，把展柜的监控换成红外感应的，再加三个微型摄像头。"沈昭昭看着他突然紧绷的后背，首觉不对："怀瑾，你是不是..."
"赵文浩的人要动手了。"林怀瑾打断她，语气冷得像冰，"昨晚我去仓库取扳指，路过后巷时，有辆黑色商务车在那停了十分钟——车牌是套牌的，但我闻见了车里的烟味，和上次在潘家园抓的造假贩子身上一个味。"他摸出个小盒子，"我在展柜里放了追踪器，扳指里嵌了微型GPS，今晚...我要守株待兔。"
展览会前夜的雨下得很大。
林怀瑾缩在二楼储藏室的阴影里，盯着监控屏幕。
凌晨两点十七分，一道黑影翻上围墙，动作利落得像只猫。
那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却在接近展柜时顿了顿——他在找摄像头的盲区。
林怀瑾的指尖又开始发热，他盯着屏幕里的手：那只手正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镊子，夹起展柜的玻璃。
"就是现在。"他按下对讲机，"老周头，陈教授，守住后门；昭昭，报警！"话音未落，他己经冲下楼梯，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嗒声。
黑影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慌乱，转身就跑。
林怀瑾抄起门边的消防斧，却在触到对方肩膀的瞬间收了力——他看清了那张脸：是赵文浩的司机小王，上个月还替赵文浩送过请柬。
"说！
赵文浩给了你多少钱？"林怀瑾把小王按在展柜上，雨水顺着帽檐滴在对方脸上。
小王浑身发抖，却咬着牙不说话。
首到沈昭昭举着手机冲进来，镜头对准小王的脸："你知道私藏文物罪判几年吗？
还是说...你想替赵文浩顶下盗窃的罪名？"
小王的喉结动了动，终于哭出声："浩哥说只要把扳指换成假的，就给我十万...他说林家用假扳指博同情，我、我真不知道..."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林怀瑾摸出兜里的扳指。
雨水打在玉面上，却掩不住那抹温润的白。
他抬头看向沈昭昭，后者正给警察指着监控录像，发梢沾着雨珠，在路灯下闪着光。
次日的展览会人声鼎沸。
林怀瑾站在聚光灯下，左手攥着扳指，右手虚按在展台上的旧账本上。
镜头扫过他时，他能听见台下的窃窃私语："就是那个破产富二代？""听说昨晚有人偷他的扳指..."
"各位。"他开口时，全场突然静了下来，"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要讲林家如何从破产到复兴。"他举起扳指，玉面在灯光下泛着暖光，"我要讲的，是这个扳指里藏着的、被火烧过、被遗忘过、被试图掩盖过的真相。"
台下有抽气声。
沈昭昭站在侧幕，看着林怀瑾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突然想起昨夜他说的话："昭昭，你总说文物属于历史，可历史...是由人写的。"此刻他的声音里带着破茧的力量："林家曾经做过刀鞘，但从今天起，我们要做举刀的人。
有些真相，不该被埋在旧账里。"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林怀瑾望着台下举起的手机镜头，忽然注意到第三排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在掌声最热烈时起身离开。
那人的后颈有块暗红色胎记——和他在监控里见过的，给小王递信封的男人一模一样。
散场时，沈昭昭递给他一杯温水："刚才那个戴鸭舌帽的..."
"我看见了。"林怀瑾喝了口水，喉结滚动，"赵文浩的背后，可能还有人。"他摸出手机，翻到沈父发来的消息："那批田黄印章的收藏目录，我找到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扳指上，玉面里仿佛浮起些微的纹路，像极了某种未完全展开的地图。
林怀瑾盯着那些纹路，突然笑了——他知道，这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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