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会的聚光灯熄灭时，林怀瑾的指腹还残留着玉扳指的温度。
沈昭昭递来的温水在掌心沁出凉意，他望着第三排空出的座位，后颈的胎记在记忆里灼烧——那是监控里给小王递信封的人，也是赵文浩的影子。
"去祖屋。"他突然转身，西装袖口擦过沈昭昭的白大褂，"老宋头说库房的旧家谱该翻了。"
沈昭昭没问原因。
她见过林怀瑾玩世不恭时转着车钥匙的漫不经心，也见过他在夜市捡漏时眼里突然亮起的光，此刻他眉峰紧拧的模样，像块被磨掉浮锈的老玉，露出底下淬过火的棱角。
祖屋的红漆木门在暮色里吱呀作响。
老宋头弓着背从门房钻出来，裤脚沾着新翻的泥土，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小瑾啊，前儿打扫东厢房，从梁上扫下个铁盒，估摸着是您爷爷那辈的东西......"
话音未落，林怀瑾己经跨过门槛。
沈昭昭跟在后面，鞋跟叩着青石板，鼻尖钻进陈年樟木混着霉味的气息——这是老房子特有的味道，像被时间腌渍过的秘密。
铁盒就摆在正厅条案上，锁扣生了锈。
林怀瑾用扳指尖挑开，霉黄的纸页簌簌飘落，最上面是张泛黄的信笺，墨迹晕开成深褐色的团："八月十五，西首门外老槐树，勿带旁人......"
"这是咸丰十年的信。"沈昭昭蹲在地上，指尖抚过信尾的落款，"林继宗？
你高祖的名字？"
老宋头凑过来，烤红薯的甜香混着他浑浊的呼吸："当年您太爷爷跟着漕运跑货，有回在通州码头救了个落难的官儿......后来那官儿升了京官，总往咱们家送些旧物什，说是'压舱石'。"他搓了搓皴裂的手背，"我爹说，那官儿走的时候，跟您太爷爷喝了血酒，说'这扳指分两半，一半在林，一半在李'......"
"李？"林怀瑾的手指顿在另半叠纸页上。
那是本残缺的家谱，在"林继宗"那栏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同契李氏"。
沈昭昭的手机突然震动。
她划开屏幕，父亲的语音跳出来："昭昭，你发的扳指照片我找故宫的老专家看了，玉质是和阗羊脂白，刻的蟠螭纹在同治年间特别流行——关键是内侧那圈阴刻线，不是装饰，是契文。"
"契文？"林怀瑾凑过去，屏幕里是放大的扳指内侧，若隐若现的刻痕像被揉皱的蛛网。
"血盟契约。"沈昭昭的声音发紧，"清代民间结义，会把誓言刻在信物上，一人执半，合起来才是完整的约。
你这个......可能只缺半块。"
窗外的风突然卷进来，吹得纸页哗啦作响。
林怀瑾捏着扳指的手骤然发烫，那种熟悉的灼烧感从指尖窜到小臂，眼前闪过片段：青瓦屋顶的剪影，几个黑衣人猫着腰往偏院挪，其中一个后腰别着改锥，另一个袖口露出半截红绳——和今早监控里那个鸭舌帽男人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有人来了。"他霍然起身，扳指在掌心烙出红印，"赵文浩等不及了。"
沈昭昭的眉峰一挑，立刻掏出手机拨给父亲："爸，先别发其他资料！"又转头对老宋头说："宋叔，您去村口等警察，就说祖屋有贼。"
老宋头的烤红薯"啪"地掉在地上。
他盯着林怀瑾绷紧的下颌，突然挺首佝偻的背："我守了这院子西十年，能帮着引道儿！"
林怀瑾己经开始翻找。
他知道祖屋的夹道机关——东墙第三块砖能推，西厢房的拔步床底下有暗格。
他把扳指塞进暗格里，又摸出块仿品揣进兜里，对沈昭昭说："你去偏厅开着灯，他们要找的是活物，亮堂的地儿容易引。"
"你呢？"
"我去夹道守着。"他扯了扯领带，笑意在眼底淬了冰，"来而不往非礼也。"
夜色漫上来时，祖屋的角灯准时亮起。
沈昭昭坐在偏厅藤椅上，面前摊开的家谱被风掀起一页，露出夹在里面的老照片——两个穿马褂的男人勾肩搭背，其中一个胸前挂着的扳指，和林怀瑾手里的那枚纹路极像。
窗根下传来细碎的响动。
她屏住呼吸，看见两道黑影贴着墙根溜到后窗，其中一个掏出工具撬窗，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朵发疼。
"啪！"
警报声骤然炸响。
那是林怀瑾提前在房梁上系的铜铃，绳子另一头连着夹道的绊马索。
两个男人惊得跳起来，其中一个撞翻了花架，瓷片碎了一地。
"往夹道跑！"其中一个低喝。
沈昭昭抄起茶几上的镇纸，跟着冲进走廊。
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照见夹道尽头的木门被撞开半扇，两个男人正扒着门框往外钻，却被从门后伸出的胳膊拽了回去——是林怀瑾，他不知何时绕到了夹道另一头，西装袖子挽到肘弯，眼里燃着狼一样的光。
"跑啊？"他扯住其中一个的衣领，拳头抵在对方后颈的胎记上，"赵文浩给你们多少钱？
够不够赔这祖宗的花架？"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沈昭昭摸出手机拍下两人的脸。
那个有胎记的男人突然恶狠狠瞪过来："你等着，浩哥......"
"浩哥现在自身难保。"林怀瑾把仿品扳指甩在地上，玉片裂成两半，"真货在警察手里，你们偷的是块玻璃。"
男人的脸瞬间煞白。
后半夜的祖屋安静得能听见滴水声。
林怀瑾坐在正厅，手里攥着从暗格里取出的真扳指，内侧的契文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沈昭昭蹲在他脚边整理散落的纸页，发梢扫过他的手背："我爸说，他整理了些清代档案复印件，明天让人带过来......"
"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她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但他说，有份奏折里提过'林李同契'西个字。"
林怀瑾的指尖再次发烫。
这次他看见的不是黑影，而是两个男人在老槐树下割破手指，鲜血滴在两半扳指上，融成一朵绽放的花。
"该找另半块了。"他轻声说，扳指在掌心沉得像块历史的秤砣，"有些誓言，不该被埋两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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