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瑾下飞机时，掌心的玉扳指烫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他捏着沈昭昭的手腕过安检，金属探测器"嘀"地响了一声，女安检员礼貌示意开箱检查。
沈昭昭反手将他的手按在行李箱夹层，那里躺着密封袋里的铅盒——铅盒里是从南洋截获的契约书和半张密函，边角还沾着阿坤被制伏时溅上的血点。
"是家传老物件。"沈昭昭解开发绳，把马尾辫垂在胸前，露出颈后那道淡粉色的旧疤——那是十二岁跟考古队下斗时被落石划的。
安检员扫了眼玉扳指内侧的"怀瑾"二字，指尖在仪器上点了点："通过。"
省图书馆特藏部的铁门"吱呀"拉开时，杨教授正用放大镜对着一本《光绪起居注》。
他穿件洗得发白的藏青中山装，袖口沾着浆糊，见林怀瑾进来，摘下眼镜在衣角蹭了蹭："小沈说你们带了好东西？"
沈昭昭把铅盒放在檀木桌上。
林怀瑾掀开盒盖的瞬间，杨教授的老花镜"啪嗒"掉在桌上——半张密函的边缘还留着焦痕，纸纹里渗着暗红，像干涸的血。
"这是..."杨教授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又缩回去掏白手套。
他指尖发抖，套了三次才把右手的乳胶手套系紧。
当密函被镊子夹起时，林怀瑾的指尖突然发烫，眼前闪过模糊的影子：青砖地上铺着褪色的红毡，穿补服的中年人跪在香案前，笔锋在信纸上洇开墨渍，"林世昌，罪不至此..."
"小怀？"沈昭昭碰了碰他手背。
林怀瑾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抓住了杨教授手边的旧族谱。
那族谱封面写着"闽林氏宗谱"，边角磨得发毛，他松手时，指腹还留着纸张的褶皱印。
"怎么？"杨教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是民国二十三年续的谱，我前两日从旧书市场收的，说是福州林氏。"
林怀瑾喉结动了动。
他能闻到族谱里混着樟脑和霉味，可刚才那阵发烫的触感，分明和玉扳指激活时如出一辙。
他装作整理桌面，指尖又轻轻扫过族谱扉页——这次更清晰了：中年人抬头看向窗外，檐角铜铃被风吹得摇晃，他在信末重重写下"李廷岳证"三个字，墨迹未干就被人抢过去撕成两半。
"昭昭。"林怀瑾压着心跳，"你记不记得李叔公笔记里那张老照片？"
沈昭昭正用相机给密函拍细节，闻言抬头："石桌上半枚玉扳指，半张契约。"她突然顿住，"你手里那本族谱..."
杨教授己经戴上另一副手套，将族谱翻到世系表："闽林氏第十七世，林世昌，光绪丙子科举人，官至户部员外郎。"他推了推眼镜，"小怀，你高祖的名字是？"
"林正清。"林怀瑾的声音发紧。
他记得小时候在祖祠见过牌位，高祖的名字刻在最上层，"我爷爷说，高祖是被革职抄家的。"
杨教授的手指停在"林世昌"下一辈："林正清，光绪二十一年生。"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小怀，这是你曾祖父！"
特藏部的空调突然"嗡"地响了。
沈昭昭裹紧外套，凑过来看族谱："所以林世昌是你太曾祖父？
那封信里的'罪不至此'..."
"等等。"杨教授从资料堆里抽出一张泛黄的残页，"我今早刚从清宫档案副本里挑出来的，朱批残片。"他用镊子夹起残页，"上面写着'林氏勾结洋商，私通外夷，着即革职抄家'。"
沈昭昭的指尖抵在残页边缘："纸张边缘有裁切痕迹。"她从包里掏出放大镜，"你看这折痕——原本应该是完整的奏折，有人故意撕掉了前半部分。"
林怀瑾摸出玉扳指。
扳指贴着残页时，热度突然消失了。
他想起在南洋仓库里，赵文浩看到这东西时发红的眼睛——原来他们要的不只是玉扳指，更是能证明林家清白的证据。
"叩叩。"
特藏部的门被敲响。
林怀瑾抬头，看见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皮质公文包。
他西十来岁，两鬓微白，眼角有细纹，笑起来很温和："杨老，我是老周，上次在文物保护协会见过的。"
杨教授的眉毛皱了皱："周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听说省图收了批清宫旧档，我对晚清商税案有点研究。"老周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密函和残页，"不介意我旁观吧？"
沈昭昭把相机收进包里。
她注意到老周的皮鞋擦得锃亮，手指交叠时，无名指戴着枚素圈银戒——和考古队那些糙汉的老茧完全不同。
"随便坐。"杨教授应了声，继续翻档案。
老周拉过把椅子，恰好坐在林怀瑾对面。
当林怀瑾把玉扳指放回铅盒时，老周的目光在扳指上停了两秒，又移开了。
"这玉质不错。"老周突然开口，"是清代的？"
林怀瑾捏着扳指递过去："家传的。"
老周接过去的瞬间，林怀瑾盯着他的瞳孔——没有放大，没有发亮，甚至连指尖都没抖。
他想起上次在潘家园，七十岁的老藏家摸过这扳指，手颤得连茶盏都打翻了。
"水头是好。"老周把扳指还回来，"但雕工普通，可能是民间作坊的。"
沈昭昭在桌下踢了林怀瑾一脚。
林怀瑾垂眼，看见她用手机打字：【他没看出是宫廷造办处的？】
林怀瑾没回。
他的注意力被另一种热度吸引了——这次不是玉扳指，是从胸腔里升起来的，像有条线牵着他往特藏部最里面走。
他借口去洗手间，顺着那股热意穿过书架，在最角落的玻璃展柜前停住。
展柜里是柄象牙镇纸，嘉庆年制，上面刻着缠枝莲纹。
林怀瑾的指尖贴在玻璃上，热度突然涌进掌心——玉扳指在口袋里发烫，和镇纸的纹路在他脑海里重叠，形成半枚完整的莲花。
"小怀？"杨教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找什么呢？"
"这镇纸。"林怀瑾指着展柜，"能拿出来看看吗？"
杨教授推了推眼镜："这是嘉庆二十三年的，说是某位户部官员的旧物。"他掏出钥匙打开展柜，"不过资料里没记具体是谁。"
林怀瑾接过镇纸。
这次的画面清晰得可怕：林世昌坐在书案前，用镇纸压着刚写好的税赋清单，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抓起玉扳指塞进暗格，又把半张契约递给对面穿马褂的男人——是李廷岳。
"杨老，"林怀瑾的声音发哑，"这镇纸的原主人，是不是林世昌？"
杨教授翻出登记册："捐赠记录写着'林氏后裔'，但没留姓名。"他凑近看镇纸底部，用指甲刮了刮——一道极浅的"林"字刻痕露出来，"还真是！"
特藏部的挂钟敲了五下。
沈昭昭抱着一摞照片过来："小李学姐把残页扫描了，用紫外灯照出点东西。"她展开照片，屏幕上的残页边缘浮现出一行小字："此系诬告，然圣意难违。"
林怀瑾的手指捏得发白。
他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咱们林家没做亏心事。"原来不是没证据，是证据被人撕了、烧了、藏了。
"昭昭，"他突然抬头，"今晚我去趟仓库。"
"什么仓库？"
"爷爷藏老物件的仓库。"林怀瑾摸出手机，翻出张模糊的老照片——祖屋地窖的青砖墙上，有块砖的纹路和象牙镇纸的莲花暗纹一模一样，"可能还有半张密函。"
老周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林怀瑾迅速把照片收进手机，转身时露出个随意的笑："周先生也对镇纸感兴趣？"
"随便看看。"老周的目光在镇纸和林怀瑾的手机间扫过，"你们年轻人就是有活力，我这把老骨头可熬不动夜了。"他看了眼手表，"不打扰了，杨老，改日再讨教。"
等老周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沈昭昭皱起眉："他刚才一首用余光看你手机。"
"我知道。"林怀瑾把镇纸小心放回展柜，"所以今晚我要留份'线索'给他。"他从包里拿出张便签，在上面写了串数字——那是爷爷日记本最后一页的页码，其实对应的内容早被他抄走了，"明早我会把这便签落在资料堆里。"
沈昭昭突然笑了："你是要引他上钩？"
"他越急着找，就越容易露马脚。"林怀瑾把玉扳指套回拇指，热度顺着血管往心脏钻，"当年他们能撕了半张密函，现在我就把半张假的扔出去——"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眼里燃着小火苗，"看看是谁，急着要烧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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