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测中心的白墙白得刺眼，林怀瑾盯着操作台上的梅瓶，即便隔着白手套，指尖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烧般的热意——从他触碰到梅瓶的第一刻起，这热意就没停过，像根细针扎在掌心，一下一下戳着他的神经。
“林先生，准备开始了。”检测员调试着X光机，在金属仪器嗡嗡作响的声音里，赵文浩突然伸手按住梅瓶：“等等。”他喉结动了动，笑得比刚才更牵强，“这梅瓶是周老的心爱之物，万一检测……”
“怕什么？”周老爷子的声音陡然提高，可搭在梅瓶上的手却在发抖，藏青色衫袖下露出的手腕，青筋暴起如蚯蚓，“清者自清！”
林怀瑾垂眸看表。
七点十五分，和作坊里那个男人说“涨钱”的时间分毫不差。
他想起昨夜蹲守在郊区民房外，听见的那些碎碎念：“苏老头最近收徒严格，得让那小子栽个大跟头”“周老说了，事成之后给三倍辛苦费”。
原来从梅瓶进店那天起，这局就布好了——他们要的不是卖赝品，而是让苏记古董店的新学徒，在周老爷子这样的“老客”面前出丑。
“滴——”
X光片缓缓吐出的瞬间，检测员的眉毛皱成了疙瘩。
他凑近看了一眼，又抬头看赵文浩，再低头看片子，反复三次才开口：“胎体结构密度不均，麻仓土特有的蜂窝状气孔几乎没有。”他指着片子上几处亮斑，“这里，还有这里，检测到硅酸铝纤维和氧化锆成分——都是现代仿古胎土常用的添加剂。”
堂屋里响起抽气声。
小唐攥着的检测报告边角被捏出褶皱，他盯着片子上那些刺眼的亮斑，突然想起昨天整理赵文浩的鉴定笔记时，最后一页被撕掉的半张纸，边缘还留着“周宅”“添加剂”几个字。
赵文浩的脸白得像墙上的X光片。
他猛地扑过去抓片子，却被检测员侧身避开：“林先生是委托人，结果只对他公开。”
“不可能！”赵文浩的声音发颤，“我跟着苏掌柜学了三年，怎么会看走眼？”他转向周老爷子，“周老，您说这是祖上传的……”
“胡说！”周老爷子突然暴喝，可话音刚落就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死死捂着胸口，“我……我被人骗了！上个月有个贩子说这是乾隆官窑，我花大价钱收的……”他踉跄着去抓林怀瑾的袖子，“小友，你得帮我讨回公道啊！”
林怀瑾没动。
他看着周老爷子袖口滑出的半张红票子——和昨夜在赵文浩抽屉里发现的，那个装着“鉴定费”的信封，用的是同一种洒金纸。
“苏掌柜到了。”
门被推开的瞬间，穿着靛青色唐装的男人走进来。
苏明远的目光先扫过瘫坐在椅子上的赵文浩，再落在林怀瑾手里的X光片上。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接过片子，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麻仓土？”他突然笑了，指节敲了敲片子上的亮斑，“我教过你们，乾隆官窑的胎土要过三遍筛，烧出来的胎体在光下会泛玉色。”他转头看向赵文浩，“你跟着我去景德镇窑址蹲了半个月，怎么连这点都忘了？”
赵文浩的额头抵在操作台上，发出闷哑的声音：“我……”
“不用说了。”苏明远打断他，把片子递给林怀瑾，“去把周老的购藏凭证调出来。”他又看向周老爷子，“您说被贩子骗了，那咱们就按行规办——我让小瑾陪您去报警，调监控查流水。”
周老爷子的背佝偻得更厉害了。
他抓着锦盒的手松了又紧，最后闷声说了句“不用了”，便跌跌撞撞往外走，藏青色衫角扫过林怀瑾的鞋尖，那股熟悉的檀香味里，多了股冷汗的酸腥。
检测中心的门“砰”地关上。
赵文浩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掌柜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去财务领这个月工资。”苏明远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目光像刀，“从明天起，不用来店里了。”
赵文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狠狠瞪了林怀瑾一眼，转身时撞翻了检测台的椅子，金属椅腿砸在地上，惊得小唐跳了起来。
回程的车上，小唐攥着安全带的手松开又握紧，反复三次才开口：“瑾哥，你……你怎么知道那梅瓶有问题？”他想起昨天自己还跟着赵文浩嘲笑林怀瑾“靠运气捡漏”，此刻后颈首冒冷汗。
林怀瑾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法桐，阳光透过叶缝洒在他腕间的红绳上。
那是奶奶临终前塞给他的，说“能挡灾”。
此刻红绳下的皮肤微微发烫，像有小蚂蚁在爬——从摸到梅瓶的第一秒，这热意就带着画面往他脑子里钻：泥窑里的现代电窑、染着化学剂的陶土、作坊墙上贴着的“批量定制”价目表。
“首觉吧。”他转头对小唐笑，“可能我运气好。”
小唐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追问。
他望着林怀瑾被阳光镀亮的侧影，突然想起今早擦柜台时，看见他蹲在地上用放大镜看一片碎瓷，鼻尖沾着灰都没察觉——原来那些被自己当玩笑的“笨功夫”，都是真的。
深夜的仓库里，林怀瑾蹲在旧木箱前。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亮箱盖上的铜锁。
他伸手按在一箱老瓷器上，掌心的热意比以往更烫，像团跳动的火苗。
“康熙青花，民窑。”他轻声说。
热意里浮现出画面：景德镇的老窑工，用青料在坯胎上画缠枝莲，落款是“成化年制”——但这是康熙仿的。
“雍正粉彩，官窑。”另一只瓷瓶的热意更清晰，画面里出现落款“大清雍正年制”的朱红印，还有宫廷造办处的烫金票据。
他猛地缩回手，心跳得厉害。
原来气运升级了——不只是感知真假，还能模糊判断年代！
奶奶说过，林家的老祖宗靠“观瓷识运”在收藏界立足，难道这红绳里的秘密，终于要显灵了？
窗外传来野猫的叫声。
林怀瑾摸出手机，屏幕上有条未读消息：“荣宝斋通知，明早省考古队送来一件西周青铜簋，疑似出土文物。”
他望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月光在他眼底流转。
那些被父亲藏在书房的老账本、被母亲锁在保险柜里的老照片，那些关于家族破产的疑问，或许，就要从这尊青铜簋开始，慢慢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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