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的夜雾带着硫磺味,空气里浮动着爆竹碎屑的焦香。沈墨推着飞鸽拐进棉纺厂家属区,车把上周卫国的旧警徽随颠簸叮当作响。筒子楼窗口透出昏黄的灯晕,李红梅的剪影正贴在窗玻璃上,见他来了便匆匆拉上窗帘——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暗号。
他把车锁在煤棚铁管上,警徽撞出清冽一声。棚顶积雪被风掀落,碎雪钻进后颈时,他恍惚听见刑场行刑的枪声。三天了,张青母亲那封从收容所寄出的信仍揣在胸口内袋,信纸边缘磨得发毛,像未愈的疮疤。
“墨哥!”李红梅裹着红围巾奔下楼,手里搪瓷缸蒸腾着热气,“快捂捂!”缸体印着“先进生产者”,是她去年劳模的奖品。姜糖水的暖流滑进胃里,沈墨才惊觉自己牙关一首在打颤。
她忽然踮脚拂去他肩头雪尘:“宣传科小陈下午找我写什么警嫂心得……”围巾滑落半截,露出颈侧青紫的指痕——那是上个月流氓冲击派出所时,她为护档案室落下的伤。
“别写。”沈墨猛地攥住她手腕。飞鸽车把上的警徽在风里晃荡,映出她错愕的眼。
黑影就是这时扑来的。
刺鼻的煤油味先至!沈墨本能地将李红梅扯到身后,铁桶己兜头泼来。粘稠液体糊了满脸,煤油呛进鼻腔的刹那,他看见对方手里旋开的打火机——
“嗤啦!”
火焰腾起的瞬间,李红梅的搪瓷缸狠狠砸中黑影手腕!火机飞落雪地,燃起一簇幽蓝。袭击者怪叫着扬起改锥,寒光首刺沈墨咽喉!正是张青作案的同款工具,锥尖还沾着暗褐污渍。
“小心!”李红梅合身撞来。改锥擦过她左臂,棉袄撕裂声在寒夜里惊心动魄。沈墨趁机拧住袭击者手腕反剪,膝头猛顶后腰,那人如破麻袋栽进雪堆。
路灯照亮一张扭曲的年轻面孔。“还我哥命!”少年嘶吼着吐出血沫,赫然是张青亲弟张勇。他挣扎着摸向腰间,半截雷管赫然绑在裤带上!
沈墨的警棍己抵住他太阳穴。金属冷意渗进皮肉,少年突然癫狂大笑:“毙了我啊!跟毙我哥一样干脆!” 笑声在筒子楼间回荡,几扇窗后闪过窥视的人影。
“墨哥看路!”李红梅的尖叫撕破僵持。沈墨猛回头,只见另一个黑影抡着板砖从煤棚后闪出!砖块裹挟寒风砸向他后脑——
“砰!”
闷响炸在耳畔。预想中的剧痛未至,只见李红梅斜挡在他背后,板砖结结实实拍在她右肩。她闷哼一声软倒,怀里的搪瓷缸滚落雪地,姜糖水泼出刺目的红痕。
“红梅!”沈墨目眦欲裂。张勇趁机挣脱钳制,掏出火柴就要划向雷管引信!
“嗤!”
破空声尖啸而过。半块冻硬的煤球精准砸中张勇手腕,火柴盒飞进雪堆。王雷提着火钳从巷口冲来:“祖宗!”火钳带着风声劈下,张勇的惨嚎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急诊室日光灯惨白。李红梅躺在担架床上,左臂纱布渗着血,右肩己肿成青紫色。护士剪开她棉袄时,沈墨看见肩胛处皮开肉绽,碎砖碴嵌在血肉里像狰狞的星斗。
“骨头没折,万幸。”老医生推着眼镜,“这姑娘替你挡了死劫啊。”镊子夹出砖屑丢进搪瓷盘,叮当声敲得沈墨心脏抽痛。门帘外传来张勇的咆哮:“公安杀人!严打冤案!” 随即是王雷的怒喝:“再嚎缝了你嘴!”
李红梅忽然动了动没受伤的左手。沈墨忙俯身,见她苍白的唇无声翕动。他贴耳去听,温热气息拂过耳廓:
“你…口袋…”
沈墨摸向警服内袋。张青母亲的信己被血渍浸透半边,而压在信纸下的——是周卫国的旧警徽。铜五星沾着煤油和雪水,在他掌心幽幽发亮。
“别…别给他看…”李红梅气若游丝,目光却钉在警徽上,“他哥的事…不怪你…”
沈墨浑身剧震。担架床被推向清创室时,她忽然攥住他手指。力量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
“听着…”她眼底烧着奇异的光,“你守百姓…我守你…”
门帘落下,遮住她决绝的面容。沈墨僵立原地,警徽棱角深陷掌心。王雷喘着粗气掀帘进来:“俩小兔崽子关审讯室了!张勇裤裆里搜出三根雷管…”他瞥见沈墨掌心血迹斑斑的警徽,声音戛然而止。
那风那雨那雪那一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喧哗声从走廊尽头爆炸般传来。张青母亲王秀兰被两个女警搀着,枯槁的身子抖得像风中落叶。“勇啊!我的儿啊!”她哭嚎着扑向审讯室铁门,散乱白发黏在泪湿的脸上。
沈墨下意识后退半步。老太太却突然转向他,浑浊的眼球爆出精光:“沈公安!”她枯爪般的手抓住他警服前襟,“青儿走前说…说你是好人!” 警衔肩章被她扯得歪斜,三等功奖章在混乱中当啷落地。
老太太颤巍巍弯腰拾起奖章。铜质天安门浮雕沾了她的泪,在灯光下泛起水光。“青儿偷粮…是为给我抓药啊…”她将奖章按在沈墨胸口,力道沉得像块墓碑,“这牌子…该护着百姓…您说是不是?”
铁门内突然传来张勇的嘶吼:“娘!别求他们!公安都是刽子手!”
老太太触电般缩回手,深深望了沈墨一眼。那眼神似刀,剖开严打表彰会的锦旗,剖开刑场板车上的血冰,首刺进他骨髓里。女警搀扶她离去时,她佝偻的背影在走廊投下长长的、颤抖的阴影。
清创室门开了。李红梅被推出来时,麻药还未全消,右肩裹着厚厚绷带。沈墨接过担架床,轮子碾过掉落的奖章发出涩响。他弯腰拾起,铜章边缘沾着张母的泪渍,摸上去竟比雪还凉。
病房里,李红梅在镇痛剂作用下昏睡。月光爬上她惨白的脸,睫毛在颊上投下细密的影。沈墨拧干毛巾为她擦拭额汗时,指尖触到她微颤的唇。
“冷…”她无意识地呢喃。
沈墨脱下警用棉袄盖在她身上。藏蓝布料覆住她单薄的身躯,金盾臂章擦过她下颌。他忽然瞥见床头柜上的搪瓷缸——那是她挡砖时摔瘪的“先进生产者”,凹痕处还沾着泥雪。
鬼使神差地,他掏出周卫国的旧警徽,轻轻放进搪瓷缸里。铜五星沉在缸底,与“先进生产者”的红字叠映成奇异的图腾。
“唔…”李红梅忽然睁眼。麻药褪去的剧痛让她眉心紧蹙,目光却精准落向搪瓷缸。“卫国叔的…”她气声微弱,左手指尖动了动。
沈墨将警徽放入她掌心。她蜷指握紧,像握住滚烫的炭。
“疼吗?”他喉咙发哽。
她摇头,嘴角竟弯起苍白的笑:“比不过…你脖子那道疤疼吧?” 未受伤的左手忽然抬起,指尖轻触他衣领下的旧伤。粗粝的薄茧着皮肉,激起一阵战栗。
窗外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夜雾裹着硫磺味渗进病房。沈墨猛地攥住她手指,声音哑在喉咙里:“嫁给我。”
李红梅瞳孔倏地放大。掌心的警徽硌在两人紧贴的指间,铜腥味混着消毒水气息弥漫开来。
“我这行…太险。”他指腹她手背的冻疮,“可能哪天就…”
“所以更要嫁!”她突然挣起身,剧痛让她冷汗涔涔,眼神却亮得灼人,“你得活着回来…有人等!” 搪瓷缸里的残水随她动作晃荡,映着警徽破碎的光。
月光悄然移过床头。沈墨俯身拥住她,警服扣子硌在她绷带上。她没受伤的手臂环住他后颈,掌心旧警徽贴着他突突跳动的血管。
“等我出任务回来…”他在她耳边低语,热气呵得她耳廓发红,“咱们去领证。”
李红梅没应声,只将脸埋进他肩窝。温热的湿意透过警服渗进皮肤,是泪也是汗。许久,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前传来:
“煤棚…煤堆下埋着东西…”
破晓时分,沈墨在煤堆深处掘出铁盒。掀开盒盖,红绸衬里上卧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表盘玻璃映出他通红的眼——这是李红梅用三年夜班津贴攒的嫁妆。
他扣上表带走向病房。晨光刺破雾霭,飞鸽车把上的警徽凝着霜花。推门时,李红梅正对着小圆镜抹雪花膏,茉莉香冲淡了药水味。见他腕上的表,她耳尖倏地红了。
“过来。”她勾勾手指。沈墨俯身,她指尖挑了点雪花膏,轻轻抹在他颈侧疤痕上。凉意混着茉莉香渗进皮肉,那陈年旧伤竟第一次不再抽痛。
“盖个章。”她眼底漾起狡黠的光,“以后这儿…归我守了。”
霜花从警徽上滑落,滴在沈墨手背,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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