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三十三年春,皇帝在御花园设“观花宴”。
沈昭昭踩着满地落英进园时,鬓边那支并蒂海棠金步摇正随着脚步轻颤——这是顾怀瑾今早亲手替她别上的,说是“要让那些嚼舌根的,看看什么叫大靖最金贵的凤凰”。
廊下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
王氏正端着茶盏,与张夫人凑在雕花石桌旁,珠翠相撞的声音像极了旧年里那些刺人的闲言碎语。
沈昭昭脚步微顿,记忆里闪过被王氏关在柴房时,她隔着门缝说的话:“镇国公府的灾星,也配穿云锦?”
“昭昭郡主来了。”有眼尖的女官高声通报。
王氏的茶盏“当啷”磕在石桌上,抬头时却堆起笑:“三妹妹今日这步摇真好看,倒像把春天别在头上了。”她指尖着腕间翡翠镯,那是去年她以“冲喜”为由,从沈昭昭生母遗物里抢去的。
张夫人跟着附和:“到底是皇上看重的‘乌鸦嘴’,连首饰都比旁的金贵些。”“乌鸦嘴”三字咬得极重,周围几个贵妇掩着帕子笑,目光却悄悄往主座的皇帝那边飘——今日宴上,皇帝特意命沈昭昭坐于右侧首位,与顾怀瑾的位置仅隔三步。
沈昭昭在自己的席位坐定,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
她能闻到王氏身上那股浓郁的沉水香,和当年推她下冰湖时一模一样。
“王姨母这话说的。”她托着茶盏抬眼,唇角勾起三分笑,“我这张嘴,可向来只对该说话的人金贵。”
王氏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扶着石桌站起,帕子绞成一团:“皇上,臣妾有句话如鲠在喉。”她膝头一弯跪在青砖上,“昭昭郡主能得圣恩,是我镇国公府的福气。可前日臣妾在城隍庙求签,那老道士说……说郡主身上有‘因果气’,恐是用邪术惑了圣听……”
“放肆!”顾怀瑾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
他本倚在廊柱边,此刻己撑着乌木拐杖走到沈昭昭身后,玄色大氅带起一阵风,吹得王氏鬓角的珠花乱颤,“王夫人可知,妄议皇恩是何罪?”
皇帝正夹着半块樱桃酥的手顿住。
他眯眼看向王氏,又转向沈昭昭——这丫头去年在金銮殿骂“北戎王庭必起大火”,结果真烧了敌军粮草;上个月咒“西楚河渠堵塞”,反让西楚修通了灌溉渠,今年大靖的商队都能去卖瓷器了。
要说邪术……倒更像老天爷赏的福气。
“王夫人也是一片护犊之心。”张夫人忙扶王氏起来,眼角却扫向沈昭昭,“只是这世道,总有些事不得不防。就像当年郡主生母……”
“够了。”沈昭昭突然笑出声。
她站起身,金步摇在鬓边晃得人眼花,“王姨母不是要查我?那我便送你们个礼——祝你们阖家‘不得安宁’。”她故意拖长尾音,像极了从前被关在柴房时,对着墙根骂的那些孩子气的咒。
满座皆静。
王氏的脸白了又红,张夫人的帕子几乎要被绞破。
皇帝却突然笑出声,将樱桃酥塞进嘴里:“好个不得安宁!王夫人,你且记着这礼,若真应了,朕替昭昭给你补十车贺礼。”
宴散时,顾怀瑾握着沈昭昭的手。
他掌心有常年握剑的薄茧,着她指尖:“生气了?”“气什么?”沈昭昭歪头看他,“我咒的是‘不得安宁’,指不定是她们要走大运了。”
谁也没料到,这“大运”来得这样快。
次日未时,皇子赵瑞的仪仗队敲着铜锣进了镇国公府。
王氏正站在垂花门前训丫鬟,见那明黄幡旗,手里的茶盏“啪”地摔碎在青石板上——赵瑞竟要纳她长女沈婉儿为侧妃!
“母亲!”沈婉儿穿着簇新的月白襦裙跑出来,鬓边插着赵瑞亲赐的并蒂莲金簪,“皇子说,他昨日在御花园见我一面,便再难忘记。”
王氏的眼泪“刷”地落下来。
她想起昨日宴上被沈昭昭当众打脸,想起这些年为了压沈昭昭一头,克扣她的月例、关她的禁闭,此刻却像被人兜头浇了碗蜜——原来那“不得安宁”,是催着她女儿飞上枝头!
她命人在府里大摆筵席,特意差人给沈昭昭送了请帖:“三妹妹可得来看看,你这乌鸦嘴,倒比我求了十年的菩萨还灵。”
沈昭昭捏着请帖,指节泛白。
她坐在因果司的书案前,案上摊着暗卫刚送来的密报——赵瑞素日最是谨慎,选妃必查三代,怎会突然对沈婉儿一见钟情?
更蹊跷的是,赵瑞身边新添了个“护院”,那刀法,像极了北戎暗卫。
“昭昭。”顾怀瑾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盏温热的蜂蜜水,“我让人查了赵瑞的行程。他昨日在御花园遇见沈婉儿前,曾去过偏殿,喝了盏茶。”他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那茶里,有迷心散。”
沈昭昭猛地抬头。
她想起昨日宴上那句“不得安宁”——因果律乌鸦嘴的反向效果,从不是简单的“坏事变好事”,而是将恶意导向该去的地方。
王氏母女本想借“邪术”之名踩她,结果诅咒反而把北戎的阴谋引到了她们身上。
“那刺客的目标,是破坏这门婚事?”她指尖敲着案几,突然笑起来,“倒有趣了。”
当夜,张夫人的院子里传来尖叫。
沈昭昭站在因果司的顶楼,借着月光能看见张府的灯火。
她昨日在宴后特意“偶遇”张夫人,状似无意地低语:“张夫人近日操劳,愿你今晚梦魇缠身。”此刻,张府的丫鬟正举着灯笼乱跑,张夫人披头散发地撞开房门,喊着“有鬼”,一头栽进了廊下的花厅——那里摆着她昨日刚收的西域贡酒,酒壶里,正浮着半片带毒的曼陀罗花瓣。
“她命大,被救过来了。”顾怀瑾走到她身后,声音里带着些笑意,“但大夫说,她这半月怕是要睡不安稳了。”
沈昭昭转身,借着月光看他的眼睛。
那双眼从前总像浸在寒潭里,如今却暖得能化了雪:“顾大人,我的能力……好像变了。”她想起昨日控制诅咒时的感觉,不再是被动的反向,而是能隐约触到那根“因果线”,“我能让‘梦魇’真的成为梦魇,而不是变成‘一夜好眠’。”
顾怀瑾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因为你不再是当初那个被关在柴房里骂街的小郡主了。”他低头吻她的额头,“你的福气,己经能自己掌控方向了。”
深夜,沈昭昭坐在书案前。
烛火在她眼底跳着,照得她执笔的手稳如磐石。
她铺开一张洒金笺,笔尖悬在纸上,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个小晕:“我诅咒王氏……”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笺纸簌簌作响。
墨迹未干的“氏”字被吹得模糊,像团待燃的火。
院外的桃花正落,有片花瓣飘进窗,轻轻盖在“诅”字上——这一次,沈昭昭要让所有人知道,她的乌鸦嘴,从来不是灾星的咒,而是握在大靖手里的,最锋利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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