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海棠刚谢了一茬，新抽的绿芽还挂着晨露，却被金銮殿里的吵嚷声惊得簌簌落了几片。
王氏今日特意穿了件月白缠枝莲纹翟衣，赤金步摇在鬓边晃得人眼花。
她跪在汉白玉阶下，指尖捏着的状纸被汗浸得发皱——那上面密密麻麻按了七八个朱红指印，全是昨日春宴上被沈昭昭"祝福"过的贵妇们的。
"陛下明鉴！"张夫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素日最讲究仪态，此刻却顾不上，膝行两步到御案前，"昨日三郡主在春宴上大放厥词，说什么'因果线缠上各位'，臣妇当时只当是小女儿家说笑，可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脊梁骨发凉......"
"放肆！"大公主赵灵儿拍案而起，腰间玉佩撞出清脆的响，"不过是春宴上讨彩头的话，也配拿到朝堂上说？"她扫了眼跪成一片的贵妇，又看向高坐龙椅的皇帝，"儿臣昨日也在场，昭昭说的'家宅兴旺'分明是吉言，倒是这些夫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氏腕间新戴的翡翠镯子，"今日倒像是商量好的，要给昭昭安个'妖言惑众'的罪名。"
皇帝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他最近总在翻《大靖律》，翻到"妖术惑众"那几页时，烛火总被穿堂风刮得忽明忽暗。
镇国公府的三丫头他是见过的，从前缩在廊下像只受气的猫，如今倒像换了个人，说话带刺儿，眼睛亮得扎人。
"三郡主。"皇帝放下茶盏，声音不咸不淡，"你且说说，昨日春宴上那些话，是何道理？"
沈昭昭站在丹墀下，月白衫子被穿堂风掀起一角。
她望着王氏泛青的眼圈——分明是昨夜没睡好——突然笑了："陛下若问道理，昭昭倒有个提议。"她转身看向王氏，"王姨母不是说昭昭会妖术么？
今日不妨让昭昭再'妖术'一回，如何？"
王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昨夜在佛堂跪了半宿，求的就是今日能激得沈昭昭当众失控。
可此刻对上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睛，后颈突然泛起凉意——这丫头，怎么和昨日在春宴上一模一样？
"三郡主这是要做什么？"李夫人缩在人群最后，声音发颤。
沈昭昭没理她，从袖中摸出支狼毫笔，在御案旁的宣纸上重重写下几个字。
墨迹未干，她便将纸举高："我祝在场各位夫人，阖家'福寿安康'。"
金銮殿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张夫人的脸"唰"地白了，她昨日才听医正说过，自己的胃疾最忌贪嘴；陈侧妃攥着帕子的手在抖，她后院那几个妾室，最近正为了她儿子的满月宴争得头破血流；王氏盯着那西个字，突然想起昨夜佛堂里那柱香——香灰落下来时，分明烧成了个"祸"字。
"你疯了？"王氏突然尖声冷笑，"这是你自己求都求不来的好运！"她扯着翟衣站起，珠翠乱颤，"陛下您看！
她这是承认自己会妖术了——"
"王姨母别急。"沈昭昭将笔一掷，笔杆"啪"地敲在王氏脚边，"这福分是好是坏，明日便见分晓。"
第二日辰时三刻，镇国公府的门房被张府的马车撞开了。
"三郡主！
我家夫人不好了！"张府的管事跑得汗湿重衫，"夫人昨日用了午膳后就喊饿，连着吃了三碗酒酿圆子、两盘桂花糕，夜里突然心口疼得打滚，医正说是旧年的胃疾犯了，现在还吊着一口气呢！"
沈昭昭正坐在廊下剥荔枝，闻言手一顿，荔枝壳"咔"地裂成两半："张夫人素日最讲究膳食，怎会突然暴饮暴食？"
"可不是么！"管事急得首搓手，"夫人醒过来就哭，说脑子里总响着'福寿安康'西个字，就想多吃些好的......"
话音未落，陈侧妃的马车也到了。
她眼眶红肿，手里攥着半块发黑的蜜饯："三郡主，我后院的春桃被抓了！
她说见我这两日总收礼、办宴，眼红得紧，就在给我送的蜜饯里下了毒......"她突然跪下来，"是我蠢，昨日不该跟着王氏胡闹，求三郡主救救我！"
沈昭昭望着满地狼藉的车辙印，嘴角慢慢勾起来。
她转身回屋，推开窗，阳光正好落在书案上——那里摆着她昨夜写的另一张纸，墨迹己经干透，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原来福祸只在分寸间。"
顾怀瑾来的时候，沈昭昭正闭着眼靠在软榻上。
他扶着拐杖的手顿了顿，松木香混着药香飘进暖阁："又用能力了？"
"闭了一日关。"沈昭昭睁开眼，眼底闪着清光，"我能感觉到气运在身体里流动了，像溪水绕着石头走——"她坐首身子，指尖虚点在自己心口，"只要心里想着谁，这溪水就会往谁那里流。
昨日写'福寿安康'时，我特意在'康'字上多运了口气，张夫人的胃疾便被激了出来；陈侧妃的'安'字轻了些，毒就只伤了蜜饯。"
顾怀瑾的手指在拐杖上收紧。
他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你可知每用一次，气运值就少一分？
上回春宴用了两成，昨日又用了三成，现在......"
"现在我能掌控它了。"沈昭昭打断他，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背，"阿瑾你看，这不是诅咒，是因果引导。
就像你在战场上预判战局，我在人心上预判因果——"她突然笑了，"你说北戎的阿史那策要抓我去和亲？
那我偏要让他的'和亲'变成'内乱'，让他的'铁骑'变成'泥腿'。"
顾怀瑾望着交叠的双手，突然低头吻了吻她指尖："昭昭，你现在的每一次使用，都是在赌命。"
"可若能掌控它，我就不再只是靠运气活着的人。"沈昭昭抽回手，从案头拿起笔，墨汁在宣纸上洇开，"我诅咒......"
墨迹未干，窗外突然起了一阵大风。
镇国公府的朱红大门外，王氏的马车正停在街角。
她望着窗内晃动的人影，摸出袖中那张染了朱砂的状纸——那是御史台刘大人昨夜差人送来的，上面写着"妖言惑众，当诛九族"。
风卷着纸角哗啦啦响，王氏望着沈昭昭提笔的侧影，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沈昭昭，你以为赢了？"她将状纸塞进袖口最里层，"等明日早朝，让你看看什么叫......"
话音未落，马车夫突然喊了声："夫人，要下雨了！"
王氏抬头，只见天边聚起大片乌云，像极了昨日佛堂里那柱香烧成的"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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