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镇国公府祠堂的青石板还凝着夜露。
沈昭昭踩着晨雾而来，月白裙角掠过阶前青苔，袖中纸条被攥得发皱——王氏的字迹她认得，笔锋带钩，像极了当年那碗下了巴豆的参汤。
"三姑娘。"守祠的老仆掀开棉帘，浑浊的眼睛在她脸上多停了片刻，"夫人己在里头候着。"
祠堂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昭昭抬眼便见王氏端坐在供桌前，鬓边金步摇随着呼吸轻颤，身后站着三位族老，都是往日最厌弃她"克亲"的主儿。
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将王氏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罩住沈昭昭脚面。
"昭昭来了。"王氏端起茶盏抿了口，青瓷盏底磕在案上发出脆响，"今日叫你来，是要了了这桩心事。"她指节叩了叩身后的族谱，"镇国公府的门风，容不得灾星。"
沈昭昭往旁边挪了半步，避开那片阴影。
她能闻到王氏身上的沉水香，比往日浓了三分——这是心虚的征兆。"婶母这是要逐我出族？"她歪头笑，"可祖训里写得明白，未犯七出之条，未损宗族根基，谁敢动族谱？"
"谁说你没损根基？"左侧白须族老拍案而起，"你克母克祖母，又害你堂姐小产——"
"张夫人小产那日，我可在西市买胭脂。"沈昭昭打断他，指尖轻轻抚过供桌上的青铜爵，"倒是婶母送的那碗阿胶羹，里头的红花，够不够损宗族根基？"
王氏的茶盏"当啷"落地。
她猛地站起，金步摇上的珍珠撞得叮当响："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沈昭昭往前半步，祠堂里的檀香突然呛入鼻腔，"那账本上的北戎商队印，婶母总该认得吧？
赵瑞的暗卫可还候在府外，就等婶母一句'要查'。"
王氏的脸瞬间煞白。
她踉跄着扶住供桌，供桌上的香灰簌簌落在她绣金鞋面上。
身后族老们交头接耳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最右边的老者甚至悄悄往后缩了半步。
"你以为有几个皇子撑腰就能翻天？"王氏突然笑了，笑得眼尾细纹都堆在一起，"今日就算没有七出，我也能以'不敬祖灵'之名——"
"我祝你'万古流芳'。"
沈昭昭的声音比晨钟还清亮。
王氏的话卡在喉咙里，像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
她瞪圆了眼睛，金步摇上的珍珠晃得人眼花："你说什么？"
"万古流芳啊。"沈昭昭歪头，看着王氏鬓角的汗珠顺着下颌滚进衣领，"婶母不是最在意名声？
我便祝婶母的贤名，传个万代千秋。"
祠堂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轻响。
王氏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金步摇上的珍珠撞在供桌上，发出细碎的脆响："好个三姑娘！
你当'万古流芳'是骂我？
我王氏行得正坐得端——"
"啪！"
祠堂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赵灵儿的声音裹着风撞进来："昭昭！
父皇下旨了！"她掀帘而入，腰间玉佩撞在门框上，"王氏私通北戎的证据虽未坐实，但她前日捐了三千两修义庄，父皇夸她'忠君体国'，赐了金印！"
王氏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盯着赵灵儿手中明黄的圣旨，喉结动了动："这......这是好事啊！"
"好事？"赵灵儿嗤笑一声，从袖中摸出张纸甩在王氏脚边，"可户部刚查出来，那三千两是她克扣军粮的钱。
现在满京城都在说，镇国公府的贤内助，拿将士的血粮换名声呢。"
王氏突然踉跄着后退，撞翻了供桌旁的烛台。
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沈昭昭望着那簇火苗，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轻轻一颤——像春冰初融时，河底的水草终于触到了流动的水。
原来不是单纯的反向。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掌心，那些曾让她恐慌的气运乱流，此刻正顺着脉络缓缓游走，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
每一句"诅咒"，都是她捏住因果线头的手。
王氏要"权势"，她便引着因果往"名声"去；王氏贪"利益"，因果便绕个弯，把利益烧成了灰烬。
"三姑娘？"老仆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昭昭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祠堂门口，顾怀瑾的轮椅停在阶下，他正仰头看她，眉峰微蹙："你脸色很白。"
"我没事。"沈昭昭扶着门框往下走，石阶在她眼里突然模糊成一片，像被水浸过的旧画。
她伸手去扶顾怀瑾的轮椅把手，却摸了个空——视力又降了。
顾怀瑾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红绳渗进来："又用了能力？"
"就一句。"沈昭昭笑，指尖悄悄勾住他的小指，"但我好像......知道怎么用了。"
顾怀瑾没说话。
他推着轮椅往府外走，晨雾里飘来早市的吆喝声，却都被他刻意放轻的轮轴声盖过。
首到走到月洞门，他才低声道："下次，我陪你进去。"
"好。"沈昭昭应着，目光扫过墙角的阴影——那里有片衣角闪过，像是赵瑞的暗卫。
她没揭穿，只将头靠在顾怀瑾肩上，闻着他身上的松香，"但今天，我想自己走。"
是夜，沈昭昭在榻上翻来覆去。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在墙上投出斑驳树影，像极了祠堂里晃动的烛火。
她刚要闭眼，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座金色宫殿，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殿门上方悬着块匾额，写着"命运"两个大字。
"你己触到因果之线。"陌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像古寺的钟，"接下来的选择，会让天下偏向光明，还是坠入深渊？"
沈昭昭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中衣。
她转头，正撞进顾怀瑾关切的目光里。
他不知何时坐在了榻边，握着她的手，掌心还带着药炉的余温："又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沈昭昭吸了吸鼻子，借着月光看他的眉眼，却发现他的轮廓比往日更模糊了。
她慌慌张张去揉眼睛，指尖却被顾怀瑾握住："昭昭？"
"没事。"她扯出个笑，"许是今天累着了。"
顾怀瑾没说话。
他轻轻替她掖好被角，目光落在她腕间松了又松的红绳上。
窗外的更漏敲过三更，沈昭昭终于又合上眼，却没看见顾怀瑾在暗处攥紧的拳头——她揉眼睛的动作，比昨日慢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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