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是被晨露打湿的帕子惊醒的。
顾怀瑾的手悬在她脸侧，帕子半垂着，沾了水的指尖正欲落下，见她睁眼，动作便顿在原处。
晨光透过窗纸漏进来，在他睫毛上凝出细小的金粒，却掩不住眼底的青黑——他又守了半宿。
"昭昭。"他低唤一声，帕子终究还是覆上她发烫的额角，"今晨起来，可还能看清窗棂上的雕花？"
沈昭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窗纸上糊的素绢本是半透明的，此刻却像蒙了层毛玻璃，只能勉强辨出顾怀瑾的轮廓，连他眉峰的弧度都成了模糊的影。
她喉头一哽，偏头去蹭他掌心："能看见你，就够了。"
顾怀瑾的指节微微发颤。
他昨晚数过，她揉眼睛的次数比前晚多了七次，每次动作都慢得像春冰化水——这是气运值跌破百分之二十的征兆。
正说话间，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赵瑞的暗卫掀帘而入，单膝跪地："陛下召三郡主即刻入宫，太医院李副院长己候着了。"
沈昭昭被顾怀瑾抱上马车时，晨雾还未散尽。
她倚着他的肩，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松香，眼前的混沌竟奇迹般淡了些。"怀瑾。"她小声道，"每次你靠近，我眼前就亮一些......难道我们之间真有什么命运绑定？"
顾怀瑾的手臂紧了紧，下颌抵着她发顶："若真有，我愿与你绑上三生三世。"
太医院的偏厅飘着艾草香。
李太素穿着月白医袍，发间银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她见沈昭昭进来，忙扶着桌案起身，眼角的皱纹堆成笑纹："郡主快请坐，老妇昨日便得了陛下口谕，说您近日用眼过度，特命我仔细调理。"
沈昭昭刚坐下，李太素的指尖便搭上她腕脉。
这搭脉的手法与寻常太医不同，指腹带着若有似无的力道，像在顺着血管探什么。
她心头微动——原身被流放前，太医院从未对她这般热络过。
"郡主这脉......"李太素的瞳孔突然收缩，指尖几乎要掐进沈昭昭腕骨，"竟是比上回更旺了。"她的声音发颤，眼底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贪婪，"老妇这就去煎药，聚灵补气的，喝了保管眼明心亮。"
苏嬷嬷端着药碗进来时，小鱼儿正攥着药杵发怔。"师姐？"小丫头的声音带着不安，"这药方里的朱砂是不是太多了？
还有这味曼陀罗......"
"闭嘴！"苏嬷嬷白了她一眼，端着药碗往偏厅走，"李院正自有分寸。"
沈昭昭接过药碗，药香里混着股甜腻的腥气。
她抿了一口，喉间泛起苦涩，忽然想起现代同事说过——中药若甜得反常，往往加了不该加的东西。
她抬眼时，正看见李太素盯着她的手腕，目光像饿狼盯着猎物。
"郡主快些喝，凉了药性就差了。"李太素笑着催促。
沈昭昭捏着碗沿的手紧了紧。
她突然觉得眼皮发沉，眼前的人影开始重影，连顾怀瑾的声音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昭昭？"
"有问题。"她在心里默念，指尖悄悄掐了下掌心。
药汤里的摄魂香己经开始起效，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李太素的手正往她后颈伸，她猛地偏头，药碗"当啷"落地，褐色药汁在青砖上晕开，像团凝固的血。
"郡主这是作甚？"李太素的笑僵在脸上，"老妇一片好心......"
"我诅咒你'寿终正寝'。"沈昭昭咬着牙开口。
这是她能想到最温和的诅咒——原身被骂"克死生母"时，老虔婆就是这么咒她的。
话音未落，李太素突然捂住嘴，指缝间渗出暗红。
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药柜，党参黄芪撒了一地。作者“林江桥”推荐阅读《乌鸦嘴救国指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你......你这妖女！"她的脸由红转青，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你体内的福气......是要给旁人续命的！"
"昭昭！"
顾怀瑾的声音像炸雷。
他撞开虚掩的门，轮椅碾过药渣冲进来，一把将沈昭昭捞进怀里。
他的手抚过她后颈，那里有个淡红的指印——若再晚片刻，李太素的银针就要扎进她的命门。
"谁准你碰她？"顾怀瑾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雪，左手成爪，"咔嚓"一声捏碎了案上的药炉。
碎瓷飞溅，有一片擦过李太素的鬓角，在她脸上划出血痕。
李太素瘫坐在地，却还在笑："镇北王可知，她的福气是从哪来的？"她咳着血，目光扫过顾怀瑾腰间的玄铁剑，"你本是将死之命，偏要贪这人间烟火......"
"住口！"顾怀瑾的指尖深深掐进沈昭昭肩窝，几乎要掐出血来。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怕自己的存在，是在吸她的命。
沈昭昭却突然抬头。
她眼前的混沌不知何时散了些，能看清顾怀瑾紧抿的唇线，能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恐惧。
更奇的是，两人之间有根金色的细流在缠绕，像根发光的红绳，从她心口连到他心口。
"原来如此......"她轻声道。
那些在祠堂里突然清晰的因果，那些用诅咒扭转的天灾，那些每次使用能力后他眼里的心疼——原来他的命格本应早亡，而她的福气，是替他续命的钥匙。
顾怀瑾低头看她，正撞进她湿漉漉的眼睛里。"昭昭？"他声音发颤。
沈昭昭缓缓闭上眼睛，把脸埋进他颈窝。
那里有他体温的余温，有他心跳的声音。"那我，要怎么才能救他？"她在心里问。
李太素的咳血声突然变了调。
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胸口渗出的血越来越多，染透了月白医袍。
方才那句"寿终正寝"的诅咒，此刻像把看不见的刀，正一寸寸绞着她的生机。
"不......不可能......"她颤抖着伸出手，却只抓住一把空气。
顾怀瑾抱着沈昭昭转身时，正看见这一幕。
他的瞳孔骤缩——他终于明白，为何每次沈昭昭诅咒旁人，倒霉的总是心怀恶意之辈。
这哪是乌鸦嘴，分明是......
"怀瑾。"沈昭昭的声音闷在他颈窝，"我们回家。"
顾怀瑾推着轮椅往外走。
小鱼儿追出来，往他手里塞了个小纸包："这是李院正藏在密室的药方......上面写着'取天命之女福气，炼九转还魂丹'。"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师姐她......她疯了。"
沈昭昭捏着纸包，指尖微微发抖。
月光从檐角漏下来，照在她腕间的红绳上。
那红绳不知何时松了又松，几乎要从她腕上滑落。
李太素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混着夜风钻进两人耳中。
顾怀瑾的轮椅顿了顿，终究还是加快了速度——他现在只想带她回镇国公府，关上门，守着她，哪也不去。
沈昭昭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那根金色的细流还在眼前浮动，温暖得像团火。
她突然想起昨夜梦里的金色宫殿，想起那个声音问的"天下偏向光明，还是坠入深渊"。
"我选光明。"她在心里说。
而此刻的太医院偏厅里，李太素的手指深深抠进青砖缝里。
她看着自己的血在地上漫开，终于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她跪在破庙前，求一道能让她活过寒冬的符。
老道说："你要的不是命，是贪。"
她当时没听懂。现在懂了。
可己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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