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瑾的掌心烫得惊人。
沈昭昭换第三块凉帕子时，指尖刚触到他额头，就被那热度烫得缩回手。
炭盆里的檀香混着药气在暖阁里翻涌，他额角的汗却仍顺着鬓角往下淌，将月白中衣浸出深色的痕。
"铁门关...箭雨..."他突然攥紧她的手腕，指节因用力泛白，喉间溢出破碎的呓语，"阿昭，躲——"
沈昭昭心尖跟着一颤。
她凑近些，见他睫毛剧烈颤动，像是被什么极可怕的景象缠住了魂魄。
窗外夜雾漫进窗棂，在烛火里凝成朦胧的纱，恍惚间竟让她看见他眼底映着风雪——不是此刻京都的柔雪，是三年前边关那能割碎脸皮的风刀雪剑。
"王爷！北戎人又冲上来了！"
梦境里的喊杀声比现实更清晰。
顾怀瑾跪在雪地里，铠甲上的血早冻成暗红的冰碴。
十支箭簇穿透他的肩背，每动一下都扯得筋骨生疼。
他望着眼前倒下的最后一面战旗，望着离他三步远的将旗被北戎人踩进雪泥，突然笑了。
"都让开。"他扯断腰间最后一根绷带，血珠溅在雪地上，"我若退了，他们便连个撑到黎明的由头都没了。"
副将的哭腔混着北风灌进耳朵："可您中了蚀骨散！
军医说最多七日——"
"七日？"顾怀瑾咳出黑血，染脏了胸前的镇北王虎符，"够了。"他望着东方泛白的天际线，想起今早斥候来报的消息，"陛下说援军三日后到...三日后，总得有人替援军守住这铁门关。"
雪越下越急。
他眼前开始发黑，恍惚看见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平安符在火盆里蜷成灰，看见十二岁那年在演武场被他摔在地上的小世子哭着说"镇北王府的狼崽子活不过三十"，最后所有画面都凝成一道脆生生的骂声——
"顾怀瑾活不过三年！"
像块烧红的炭突然砸进冰湖。
他浑身一震，原本涣散的意识竟慢慢聚起丝缕。
那骂声带着点京片子的尾音，像极了他上个月在驿站里遇见的小丫头，穿件月白斗篷蹲在墙根啃糖糕，见他路过就翻个白眼："瘸子王爷，走路慢得跟老乌龟似的。"
"小丫头..."他呢喃着，血污的手无意识攥紧胸口，"再骂两句。"
暖阁里的顾怀瑾突然颤抖起来。
沈昭昭慌忙去按他乱动的手，却见他眼角沁出泪，在滚烫的脸上很快蒸成白雾。
她心揪成一团，正要喊人换冰魄膏，窗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林七娘立在檐下，手里还攥着那把染血的佩刀。
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映在窗纸上像柄倒悬的剑："昭昭姑娘，能借一步说话么？"
雪粒子被风卷着打在两人脸上。
林七娘带她走到廊下，仰头望着天上半轮残月，手指无意识着刀鞘上的云纹："三年前铁门关那夜，王爷中了十箭，又中了蚀骨散。
军医说...说他最多撑到子时。"她喉结动了动，"可他硬是撑到了天亮。"
沈昭昭的指尖发冷："因为援军？"
"援军是寅时到的。"林七娘转头看她，眼里有星子在闪，"可丑时三刻，王爷突然撑着坐起来，说'援军快到了'。
那时连探马都没消息，我们只当他烧糊涂了。"她从怀里摸出个褪色的布包，打开是半枚平安符，"后来打扫战场时，乌鸦嘴救国指南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乌鸦嘴救国指南最新章节随便看！在王爷贴身甲衣里发现这个。"
沈昭昭接过那半枚符，见上面用朱砂写着"活不过三年"，墨痕被血浸开，倒像是句祝福。
"那天天亮前，有人从京都送来密令。"林七娘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说是陛下收到八百里加急，说镇北王有天命加身，定能撑到援军。
后来我才知道...那密令是从您流放前暂住的驿站发出来的。"
沈昭昭的手一抖，半枚平安符"啪"地掉在雪地上。
她突然想起穿书那日——原主被嫡母推搡着塞进马车，她躲在驿站马厩里啃冷馒头，正骂骂咧咧"什么破书里的镇北王，活不过三年才好"，就见驿站老周头凑过来："姑娘骂谁呢？"
"骂那瘸子王爷！"她顺口就回，"他要活不过三年，我沈昭昭——"
话没说完，老周头己吓得跪地磕头："姑娘可千万别咒镇北王！
前儿有个说书的骂王爷，转头就被官府请去喝茶了！"
后来她只当是句气话，却不想...
"昭昭？"
顾怀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昭昭猛地转头，见他倚在门框上，外袍松松垮垮披着，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箭疤。
他脸色仍白得像纸，眼里却有了焦距："你那日骂我活不过三年..."他一步步走近，在她面前站定，"原是在救我。"
"谁救你了！"沈昭昭眼眶发酸，抬手去捶他胸口，却被他攥住手腕按在唇边，"我那是诅咒！
诅咒！"
"是，诅咒。"他低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手背，"诅咒我多活三年，三年又三年，首到能站在你身边，替你挡所有风雪。"
"肉麻。"沈昭昭抽回手，却没躲开他揽过来的胳膊。
她望着他肩背上狰狞的旧伤，突然想起原书里写的"镇北王战死铁门关，是大靖永远的白月光"，喉咙就发紧，"以后...我每天骂你长命百岁。"
"好。"他应得利落，眼尾却泛起红，"骂到我白发苍苍，骂到你嫌我唠叨。"
"昭昭姐姐！"
一声脆生生的唤打断了两人的话。
沈小满从月洞门钻进来，怀里揣着个油纸包，脸蛋冻得通红："我在七娘婶婶房里翻到这个，是阿叔以前画的！"
油纸包展开，是张泛黄的羊皮地图，边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上面用朱砂标着密密麻麻的红点。
沈昭昭凑近看，见最上面写着"北戎暗桩分布图"，右下角有行小字："若我战死，此图交镇北王，可破敌营二十处粮道。"
"阿叔说，这些暗桩都是他跟着王爷打北戎时记的。"小满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子，"昭昭姐姐，我们能用这个报仇吗？"
沈昭昭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红点。
她想起今夜刺客腰间的北戎狼首纹，想起顾怀瑾梦中染血的铠甲，想起林七娘说的"蚀骨散"——北戎人从来没忘了要他的命。
"能。"她抬头看向顾怀瑾，见他正垂眸看地图，眼底的暗潮翻涌如夜海，"我们不仅要报仇，还要让他们...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顾怀瑾抬眼与她对视。
窗外的雾不知何时散了，月光漫进来，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镀了层银边。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声音轻得像片雪："昭昭，你说...我们该从哪处开始？"
沈昭昭望着地图上最醒目的红点——标着"狼林谷"的位置，那是北戎新换的粮草转运点。
她勾唇一笑，指尖重重按在上面："就从这里开始。
我要骂他们...粮草烧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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