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刚把“千秋万代”的诅咒信封进蜡丸，院外就传来校尉的禀报：“阿骨利畏罪自尽了。”
她笔杆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团。
顾怀瑾正替她收着北戎兵力图，闻言抬眼：“畏罪？他可是北戎安插十年的毒师，没拿到密报前，连死都要拉垫背的。”
两人赶到柴房时，林七娘正蹲在草堆前，指尖捏着枚银针。
阿骨利仰面躺着，脖颈处有道青紫色勒痕——是用自己腰带结的死扣。
沈昭昭蹲下身，见他指甲缝里还嵌着半块碎瓷，混着暗红的血：“他吞毒了？”
“不是毒。”林七娘的声音发颤，那枚银针被她举到光下，表面刻着歪扭的兽纹，“这是北戎巫医的回魂蛊针。”她突然抓住顾怀瑾的手腕，指尖几乎要掐进他皮肉里，“王爷，您当年在狼林谷中箭后，是不是醒过来又昏过去，反复三日？”
顾怀瑾的瞳孔微微收缩。
三年前那仗他记得太清楚：他带着八百残兵死守关隘，中了三箭，其中一箭贯穿左胸。
军医说箭上有毒，可等他醒过来时，毒竟自己散了——后来所有人都说，是战神命硬。
“回魂蛊不是毒，是引。”林七娘将银针按在顾怀瑾腕间，“它会让重伤者陷入假死，等敌军来夺尸时再醒转，活着受刑。您当年……”她喉结动了动，“您中箭后，那支箭杆里就插着这样的针。”
沈昭昭突然抓住顾怀瑾的手。
他的掌心本是暖的，此刻却像浸在冰水里。
“顾怀瑾？”她轻声唤，见他额角沁出冷汗，睫毛剧烈颤动，“你怎么了？”
“疼。”他咬着牙，左手死死按住左胸，“像有火在骨头里烧……”话音未落，人己栽进她怀里。
沈昭昭托住他后颈，摸到一手黏腻的冷汗，再看他唇角——竟渗出一丝黑血。
“传太医！”她扯着嗓子喊，怀里的人却越来越沉。
林七娘扑过来扯开顾怀瑾的衣襟，左胸处有块淡青的旧疤，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紫，“蛊毒被触发了！阿骨利死前来过镇北王府，他身上的蛊气引动了残毒！”
太医们提着药箱撞开柴房门时，顾怀瑾己经昏迷。
沈昭昭攥着他的手腕，能摸到脉搏跳得又急又乱，像濒死的蝶。
她盯着他青白的脸，突然想起自己气运值只剩五成——可管他呢？
她扯过太医的笔，在药方背面唰唰写：“我诅咒这毒，药到病除！”
话音刚落，顾怀瑾胸口突然泛起金光。
那光从他心口的疤里钻出来，像活物般游走，所过之处紫斑消退，最后凝成一滴黑血，“啪”地落在床沿。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眉头也松开了。
沈昭昭瘫坐在椅上，额角全是汗。
她望着自己的手——指尖泛着淡金色的光，像有根看不见的线，从她心口连到顾怀瑾腕间。
她试着轻轻一拽，那光便顺着金线流进他体内，而她的视线突然清晰了些——从前看烛火是模糊的团，现在能数清烛芯上的火星。
“这是……”她喃喃，“我们的气运连在一起了？”
“三年前陛下设了命契阵。”林七娘不知何时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砖，“北戎的毒太狠，军医说王爷撑不过七日。陛下请了钦天监，要用天命之人的气运续他的命。”她抬头看向沈昭昭，“原本选的是九公主，可阵成那晚，九公主染了痘疫，反倒是您……”
“我当时在流放路上。”沈昭昭想起原身的记忆——她被押着过玉门关时，突然心口剧痛，晕了整整三天。
后来流放取消，圣旨说镇国公府有功，她成了“福泽深厚”的郡主。
原来不是有功，是替九公主当了这引子。
“所以每次我用诅咒，溢出的福气就续了他的命？”她转头看顾怀瑾，他的脸色己经红润些了，“那他的命盘泛金光，也是因为我？”
林七娘点头：“天命之人与被续者本是相克，可您的诅咒能扭转因果……”她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床脚。
沈小满正扒着门框，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
见众人看过来，小姑娘缩了缩脖子，蹭到沈昭昭身边，把纸往她手里塞：“昭昭姐姐，我在阿骨利的包袱里翻到的。七娘婶婶说他总往城西破庙跑，这图上标的，是不是北戎的暗桩？”
沈昭昭展开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画着红点，每个红点旁都有小字：“粮铺王记”“绣坊陈娘子”“西市杂耍班”。
她指尖划过最后一个红点——“镇北王府马厩”，突然笑了：“阿骨利倒是会藏，把暗桩安在顾怀瑾眼皮子底下。”
“要报官吗？”小满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
“报官多没意思。”沈昭昭把地图折好收进袖中，转身看向顾怀瑾。
他还没醒，睫毛在眼下投出小阴影，像小时候她养过的那只贪睡的狸猫。
她摸出笔墨，在纸上写：“我诅咒，所有背叛大靖的人，不得好死。”
墨迹未干，窗外的北风突然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
沈昭昭把纸递给林七娘：“麻烦你把这诅咒传给北戎细作们，就说……”她勾了勾唇角，“就说镇北王府的乌鸦嘴，收债了。”
林七娘接过纸，起身时瞥见顾怀瑾的指尖动了动。
他眉心微蹙，喉间发出含混的低吟，像是在喊什么——是“杀”，还是“退”？
沈昭昭凑近，听见他声音里裹着风雪：“小心左翼……箭雨……”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角，突然想起林七娘说的“命契”。
原来不是她在救他，是命运早把两人的线缠成了死结。
雪越下越大，顾怀瑾的额头又烫起来，呼吸里带着滚烫的气，喷在她手背上。
“睡吧。”她轻声说，“等你醒了，我们去拆北戎的暗桩，去烧他们的粮草，去把当年害你的人……”她摸了摸他发顶，“一个个，都咒得他们不得好死。”
窗外的雪光透进来，照在顾怀瑾脸上。
他睫毛颤动得更厉害了，像是要穿过层层雪幕，回到三年前那个血漫狼林谷的夜晚——那里有喊杀声，有箭簇破空的尖啸，还有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将军，正攥着断刀，吼出最后一声“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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