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瑾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忽明忽暗，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
他喉间的低吟越来越清晰，像是被风雪裹着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左翼退！盾阵补缺口！”
沈昭昭正替他擦汗的手顿住。
她凑近些，见他眉心拧成死结，嘴唇因高烧泛着不正常的白，却仍在无意识地重复着指令：“箭雨……躲不开……”
“王爷又烧糊涂了。”林七娘端着药碗进来，见此情形轻轻叹气，“这是旧伤发作，当年狼林谷那一战烙在他骨血里的。”她将药碗搁在案上，水汽氤氲着模糊了眉眼，“昭昭姑娘，我去院中转转，有些旧事……或许该说与你听。”
沈昭昭应了声，替顾怀瑾掖好被角。
他的手忽然在被下动了动，指尖蹭过她的手背，烫得惊人。
她盯着他泛青的眼下，忽然想起林七娘方才说的“天命之人与被续者本是相克”，心尖跟着他的体温一起发烫。
院中的雪积了三寸厚，林七娘站在梅树下，枯枝上的雪团簌簌落进她的发间。
她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院墙，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三年前的狼林谷，北戎二十万大军把我们困成了瓮中鳖。王爷带着三千残兵守了七日七夜，第十日清晨，他中了十箭，跪在血雪里，刀都握不住。”
沈昭昭的手指无意识绞着袖口。
她记得原书中提过狼林谷之战，但只写了顾怀瑾“力竭而亡”，却不知他竟撑了那么久。
“当时所有军医都摇头，说撑不过子时。”林七娘摸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帕子上还沾着方才药碗里的苦汁，“可就在寅时三刻，营外来了个传信的小卒，说陛下派了援军，三日后到。您猜怎么着？”她突然转头看向沈昭昭，眼眶红得像要滴血，“王爷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亮了，他说‘我等’，然后就真的……真的撑到了援军来。”
沈昭昭的呼吸顿住。
她想起穿书那日，原身正被族中长辈骂作灾星，她一时气不过，对着茶盏里的倒影嘀咕：“什么活不过三年？顾怀瑾要是活不过三年，我就……”
“我诅咒顾怀瑾活不过三年。”
这句话像惊雷般在她脑海里炸开。
她猛地抓住林七娘的手腕，声音发颤：“七娘，你说援军的消息是哪天传来的？”
林七娘被她抓得生疼，却仍认真回忆：“具体日子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夜月亮特别圆，我替王爷换箭伤药时，他突然说‘有光’——后来才知道，是传信卒举着火把翻山过来的。”
沈昭昭的指尖在发抖。
她穿书那日，恰好是十五月圆夜。
原身被关在柴房里，她蹲在草堆上对着墙骂骂咧咧，骂完顾怀瑾活不过三年，第二日就听说镇北王在边关奇迹生还。
“所以……所以我的诅咒是反的？”她喃喃着后退两步，后腰抵在梅树的粗枝上，“我咒他死，反而成了他活下来的契机？”
“这或许就是因果律的妙处。”林七娘轻轻抽回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您的诅咒像根绳子，一头系着灾祸，一头系着转机。王爷能活，是因为您的诅咒替他在生死线上打了个结。”
屋内突然传来响动。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乌鸦嘴救国指南》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沈昭昭猛地转头，见顾怀瑾不知何时醒了，正撑着床头要坐起来，发梢还滴着汗，却朝她露出个虚弱的笑：“昭昭，我听见了。”
她冲过去按住他的肩：“你烧得厉害，躺着！”
“不烧。”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热度几乎要把她的骨头融化，“那日在狼林谷，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可突然听见个声音说‘活不过三年’——”他指腹着她的虎口，“我就想，偏要活过这三年，偏要看看是谁咒我。”
沈昭昭的鼻尖泛酸。
她想起原书中顾怀瑾确实在三年后“暴毙”，可如今他就坐在她面前，眉眼依旧清俊，只是眼底多了层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所以现在呢？”她吸了吸鼻子，故意凶他，“现在你活过三年了，打算什么时候死？”
“不死了。”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声透过棉袍震得她掌心发麻，“现在我活着，是为了陪你拆北戎的暗桩，烧他们的粮草，把当年害我的人……一个个咒得他们不得好死。”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沈小满裹着红棉袄挤进来，怀里鼓鼓囊囊的，见两人看过来，立刻把藏在身后的东西献宝似的捧出：“昭昭姐姐，我在阿骨利的包袱最底下翻到的！七娘婶婶说这是她夫君死前画的北戎暗桩图！”
沈昭昭接过泛黄的绢帛，展开时，“镇北王府马厩”几个小字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红点，忽然笑了：“北戎人倒是会挑地方，把暗桩安在顾怀瑾眼皮子底下——可惜他们不知道，这眼皮子底下，还藏着个专克他们的乌鸦嘴。”
顾怀瑾凑过来看地图，发顶蹭着她的耳垂：“需要我做什么？”
“你躺着。”她把地图往袖中一塞，转身去案上取笔墨，“我来写诅咒。”
墨汁在纸上晕开时，沈昭昭想起林七娘说的“因果绳结”。
她笔尖顿了顿，忽然提笔写下：“我诅咒，北戎皇帝‘千秋万代’。”
“这……”林七娘在一旁看得愣住。
“千秋万代啊。”沈昭昭吹干墨迹，望着窗外越下越急的雪，唇角勾起狡黠的笑，“北戎皇帝要是真能千秋万代，那他的儿子们得争成什么样？他的臣子们得急成什么样？”她转头看向顾怀瑾，眼里跳动着跃跃欲试的光，“七娘，麻烦你把这张纸送到北戎使者手里——就说，大靖的乌鸦嘴，要给他们的皇帝贺寿了。”
顾怀瑾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斗篷。
窗外的雪光映得她脸颊泛红，像朵在寒冬里硬要绽放的红梅。
他知道，等这场雪停，他们就要沿着地图上的红点，把北戎埋在大靖的钉子一颗颗出。
而他会站在她身边，替她挡住所有风雪——就像她用诅咒，替他挡住了死亡。
案上的蜡烛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株根系缠在一起的树，在风雪里站得愈发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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