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捏着那张泛黄的绢帛,指腹被糙布磨得发疼。
暗桩图上的红点像烧红的炭粒,在她眼底烙下痕迹——镇北王府马厩、尚书府后厨、西市成衣铺...七处最是密集,全在京城眼皮子底下。
"七娘,你夫君临终前为何要藏这图?"她突然抬眼,烛火在眼尾晃出细碎的光。
林七娘正替沈小满理被角的手顿住,指尖深深掐进棉絮里:"他说北戎人许了黄金,要他做暗桩。
可他是镇北王旧部,当年跟着王爷在雪地里啃冰渣子的兵。"她喉结动了动,"咽气前攥着我手腕,说'别让这些耗子啃了大靖的根'。"
沈昭昭突然把绢帛拍在案上,墨汁溅在"马厩"两个字上,晕开一团黑:"那我就替他把这些耗子的窝掀了。"她抓起狼毫,笔尖悬在宣纸上方,"我要写什么...让他们求荣反成祸,求富反成劫。"
顾怀瑾撑着轮椅凑近,残腿上的厚毡子滑下去半幅:"北戎暗桩多依附世家,这些人家最贪的就是'荣华'二字。"他指节叩了叩案几,"你若咒他们'荣华富贵'——"
"他们便要为了更荣华、更富贵互相撕咬!"沈昭昭眼睛亮起来,狼毫重重落下,"就写这个!
我诅咒,依附北戎的叛徒们'荣华富贵,世代昌隆'。"
林七娘倒抽一口冷气,沈小满扒着她的膝盖仰起脸:"昭昭姐姐,这不是夸人吗?"
"小傻子。"沈昭昭揉了揉她的羊角辫,"夸得越狠,他们越要争。
你瞧着吧,明天这京城的天,得被他们自己捅出窟窿来。"
顾怀瑾伸手覆住她写了一半的字,体温透过宣纸张贴过来:"我让旧部今夜守在各世家外。
等他们窝里斗起来,正好人赃并获。"他指腹她手腕上的红绳——那是今早她硬给他系的,说是"乌鸦嘴的护身符","你且写你的,剩下的,我来。"
墨香混着炭盆的暖烟漫开。
沈昭昭写完最后一笔,对着墨迹哈气,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顾怀瑾,你说这些叛徒要是知道,他们求的'荣华'是我咒的...会不会气疯?"
"会。"他低笑,喉结擦过她发顶,"但更气的是,他们连怎么疯的都不知道。"
第二日卯时三刻,沈昭昭被窗外的喧哗惊醒。
"尚书府二公子状告大哥私通北戎!"
"西市成衣铺老板拿着账册冲进顺天府,说东家收了胡人的金叶子!"
"镇北王府马厩的杂役跪在前厅,说半月前见过穿皮裘的外邦人!"
她裹着斗篷推开窗,晨雾里飘来槐花香——原是顺天府的差役举着火把跑过,火光映得青石板发亮。
顾怀瑾的轮椅停在廊下,旧部周铁立在他身侧,盔甲上还沾着露水:"王爷,七处暗桩全端了。
那成衣铺的掌柜招了,说背后主子是赵瑞赵大人。"
"赵瑞?"沈昭昭赤着脚踩上廊沿,"那个上个月还在朝上说'镇北王残了腿便该交军权'的赵侍郎?"
"正是。"周铁递上一卷染血的供状,"他说自己是双面间谍...可咱们在他书房搜出北戎可汗的密信,写着'待大靖内乱,许你做关内王'。"
顾怀瑾接过供状,指节捏得发白。
沈昭昭蹲下来,看见他剧烈滚动——那是他动怒时的惯常模样。
她伸手碰了碰他手背:"气坏了?"
"不客气。"他低头,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当年我带三千骑兵冲北戎大营,他送过二十车粮草。
我以为...他是记得镇北军的。"
沈昭昭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现在记得的人,在替你揪耗子。
不记得的人..."她歪头笑,"我帮你咒他们,好不好?"
顾怀瑾望着她发顶的呆毛,忽然伸手把她拽进怀里。
轮椅吱呀响了一声,他残腿的麻痒被她的体温压下去:"昭昭,当年我在雪地里躺着,想着要是能活着回去,定要把这些蛀虫全扒了皮。"他下巴抵着她发心,"现在我活着,还多了个...能替我扒皮的小乌鸦。"
午后的风卷着槐花瓣往城楼上飘。
顾怀瑾扶着女墙站得笔首,残腿的痛楚像针在扎,他却笑得比阳光还亮:"三年前我从战场回来,皇帝赐了这城楼的匾额,说'镇北'。
可那时我连自己的马厩都守不住。"
沈昭昭靠在他肩头,望着顺天府门口排成串的囚车。
赵瑞被押着经过,远远看见城楼上的两人,突然疯了似的挣扎:"沈昭昭!
你使妖法!
我要告你——"
"嘘。"她冲他歪头,"我诅咒你,在大牢里'荣华富贵'。"
赵瑞的骂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滚圆——大牢的方向突然传来喧哗,几个狱卒拖着个胖子往外跑:"赵大人,您弟弟说您吞了北戎的金子!"
"瞧见没?"沈昭昭转身环住顾怀瑾的腰,"我的诅咒,比你当年的刀还快。"
顾怀瑾低头吻她发顶,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里面锁子甲的寒光:"昭昭,你知道吗?
我从前总觉得,命运是块铁,硬得很。"他手指抚过她眼尾,"可你来了之后...它软得像你写诅咒的纸,一折就能变个样。"
沈昭昭闭了闭眼。
她能感觉到体内气运在流动,像春溪破冰,叮咚着漫过干涸的河床。
从前每次诅咒后那种空落落的虚浮感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踏实的热——原来每救一个人、每断一桩恶,功德值就会在血脉里开出花来。
"我不是破坏者。"她睁开眼,眼底亮得惊人,"我是...命运的引路人。
那些该沉的,我推一把;该死的,我拉一把。"她踮脚亲了亲他下巴,"比如某人的命。"
顾怀瑾被逗笑了,残腿的疼突然就轻了。
他望着远处翻涌的云层,声音放得很轻:"昭昭,你说北戎人现在在干什么?"
"大概在数他们的暗桩。"沈昭昭转身趴在女墙上,望着西去的官道,"数着数着发现少了七个...然后急得跳脚。"
话音未落,沈小满的声音从楼梯口炸响:"昭昭姐姐!边境急报!"
小姑娘跑得满脸通红,怀里的信筒还沾着草屑:"守关的张叔说,北戎三十万大军在雁门关外扎营,马粪堆了半里地!
他们...他们说要趁咱们内乱,踏平大靖!"
沈昭昭首起身子,风掀起她的斗篷下摆,像只就要振翅的黑鸦。
她望着西边的天空,嘴角慢慢勾起来:"来得正好。"
"昭昭?"顾怀瑾握住她的手。
她转身,眼睛里燃着簇新的火:"我要让北戎人知道,大靖的乌鸦嘴,不仅能咒他们的暗桩,还能咒他们的可汗——咒他'千秋万代'。"她拽着他往楼下走,"走,回府收拾东西。
咱们去雁门关。"
顾怀瑾任她拉着,轮椅轱辘碾过花瓣:"去雁门关做什么?"
"做乌鸦嘴的外交使臣。"她回头冲他笑,发间的银簪在阳光下一闪,"顺便...让他们尝尝,被命运引路的滋味。"
城楼外的风越吹越急,吹得旗杆上的"镇北"旗猎猎作响。
远处,一队快马正沿着官道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信差举着染血的令旗——那是边关八百里加急的急报。
而沈昭昭己经铺开新的宣纸,狼毫在墨汁里蘸得饱饱的。
"我诅咒,北戎可汗..."
笔尖落下的瞬间,雁门关外的号角声穿透云层,远远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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