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是被药香熏醒的。
她睫毛颤了颤，指尖摸索着触到榻边的青瓷药碗，碗沿还残留着温凉的药渍——是顾怀瑾总让她喝的补气血的方子。
可这次，她连药香里都品出了焦躁味，像有人在帐外来回踱步，踩得草叶沙沙响。
"醒了？"
顾怀瑾的手覆上她手背时带着薄汗，沈昭昭顺着他掌心纹路摸过去，触到他虎口新结的茧子——定是方才急得攥坏了什么东西。
她喉咙发紧，先开口："白婆婆说的换命术，要谁的命？"
帐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顾怀瑾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眼尾，那里还残留着昨夜的红血丝："昭昭，你先喝药。"
"顾怀瑾。"沈昭昭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我问你，要谁的命？"
他喉结动了动，到底没瞒："需得有活人自愿渡命数，寿元折半，生机尽失。"
沈昭昭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发颤的尖锐："所以你们打算瞒着我，让谁去当这个傻子？
李副将？
还是你？"她摸索着去扯他的衣袖，"我告诉你们，谁都不许——"
"昭昭！"顾怀瑾按住她双肩，力道重得几乎要把人嵌进自己怀里，"你以为我能看着你瞎一辈子？
你摸着我腿。"他抓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膝头，"前日能感觉到温度，昨日能知觉轻重，若你真看不见了，我这腿再好又有什么用？"
帐帘被风掀开一角，穿堂风卷着外面的人声撞进来。
"郡主！"
小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沈昭昭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是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动静。
她想挣开顾怀瑾去扶，却被他扣得更紧。
"属下小石头，求王爷准我换命！"小兵的抽噎混着泥土味涌进帐里，"前日郡主用咒术救我时，我迷迷糊糊听见她说'这小崽子可别死在我前头'。
属下这条命本就是郡主给的，拿半条换她眼睛，值！"
沈昭昭的眼泪"啪"地砸在顾怀瑾手背上。
她偏过头，声音发哑："小石头，你才十七岁。
上个月你说等打完仗要回青牛谷娶媳妇，要盖三间大瓦房，要——"
"郡主！"小石头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地上的闷响让帐里所有人都颤了颤，"属下没爹没娘，这条命不值钱！
可郡主能救更多人，能让大靖的百姓不挨饿，能让王爷的腿好起来——"
"够了！"沈昭昭猛地推开顾怀瑾，踉跄着要往帐外走，却撞在他怀里。
她抓着他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要你们的命！
我要的是活着的人一起赢，赢了北戎，赢了天灾，赢了这破命格！"
顾怀瑾抱着她的手在发抖。
他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哑声道："好，我们不换。"
可深夜的风知道他在说谎。
子时三刻，顾怀瑾给沈昭昭掖好被角，看她睡梦中还攥着自己的衣角，到底轻轻掰开那只手。
他摸黑取了案头的玄铁剑，剑鞘相撞的轻响惊得烛火晃了晃，却没惊醒榻上的人。
药铺后巷的狗吠声在三更天格外清晰。
白婆婆蹲在墙根，脚边堆着几株带露的草药，见他来只抬了抬眼："我就知道，来的会是你。"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乌鸦嘴救国指南"用我双腿换她眼睛，行不行？"顾怀瑾单膝跪地，玄铁剑"当啷"落在地上，"我这条腿本就是废的，若能换她复明——"
"可。"白婆婆打断他，浑浊的眼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换命术不挑部位，但若以双腿为引，需剜去腿骨里的生肌，从此再难行走。"她指了指墙角的石臼，"明日寅时三刻，带她来，取你腿骨三寸。"
顾怀瑾伸手摸了摸自己膝盖。
那里曾中过七支箭，现在还留着深浅不一的疤。
他笑了笑，捡起地上的剑："好。"
可他不知道，沈昭昭根本没睡熟。
她攥着他留下的半幅衣袖坐在榻上，听着帐外的脚步声渐远，摸黑摸到床头的诅咒符纸。
指尖触到自己写的"北戎粮草尽焚"几个字，墨迹还未全干——这是她昨夜偷偷写的，本想等顾怀瑾回来再用。
"顾怀瑾，你这个傻子。"她对着空帐骂了一句，摸到床头的软甲套在身上。
外面巡夜的梆子敲过三下，她掀开帐帘，月光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银，"我倒要看看，是你先毁了腿，还是我先赢了这仗。"
北戎的粮道在寅时初刻起了火。
沈昭昭骑在马上，眼前的景物像浸在水里，模模糊糊的一片红。
她听见自己的诅咒被风卷着往前跑："我咒你们粮草被劫，一车都运不到前线！"马蹄声里，她看见李副将带着骑兵从草窠里冲出来，火把映得他铠甲发亮——和原书里写的"北戎粮草未损，大靖军断粮三日"，截然不同。
"郡主！
撤吧！"李副将的声音从远处撞过来，"您的气运值快见底了！"
沈昭昭摸了摸腰间的玉牌，那是顾怀瑾给她的平安符。
她又骂了句："我咒北戎主将今夜做噩梦，连马都骑不稳！"话音未落，就听见前方传来惊呼，有匹战马突然人立而起，把马上的将领掀进了泥坑。
她笑了，可眼前的光却像被人慢慢抽走。
最后一刻，她看见远处山头上有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玄色大氅，正往这边跑——是顾怀瑾。
"昭昭！"
他的声音混着风声撞进她耳朵里，沈昭昭终于撑不住，栽进他怀里。
昏迷前，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下一下，和他的心跳叠在一起。
然后她就掉进了梦里。
那是原书里的场景，漫天黄沙里，顾怀瑾骑着战马冲在最前面。
他背后插着支毒箭，箭头没入肩胛骨三寸，血把铠甲都浸透了。
他却还在笑，对身边的副将说："告诉昭昭，我没能等到她……"
沈昭昭想喊他，喉咙却像被堵住了。
她看见自己站在另一个时空里，穿着华服，对着顾怀瑾的灵位说："活不过三年的废物，也配当镇北王？"
"不！"她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中衣。
顾怀瑾正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我在，昭昭我在。"
沈昭昭摸着他脸上的胡茬，突然哭出声："原来……是你替我挡了那一箭。"
顾怀瑾的动作顿了顿。他低头吻她发顶，轻声道："睡吧，昭昭。"
可他的手却悄悄摸向床头的玄铁剑。
剑鞘上还沾着后巷的露水，冰凉的，像他即将要做的事。
帐外，白婆婆的药香飘进来，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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