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城门洞的穿堂风卷着枫叶掠过沈昭昭鬓角，她刚跨进半只脚，耳后便传来铁靴碾地的沙沙声。
"沈郡主留步。"
冷硬的男声像淬了冰的刀刃，划破秋日的晴好。
沈昭昭抬眼，就见二十余身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如铁桶般围上来，为首者腰间绣春刀嗡鸣出鞘半寸，刀光映得他眉心红痣格外妖异。
"陛下有请郡主入宫问话。"红痣锦衣卫扯动嘴角，那笑比刀背还凉，"还请配合。"
顾怀瑾的手瞬间收紧。
他本就护在沈昭昭身侧，此刻往前半步，玄色大氅猎猎翻卷，露出腰间镇北王虎符——那是用北戎可汗颅骨熔铸的，此刻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谁的旨意？"他声线沉得像压了块玄铁，"陛下召镇国公府女眷，当遣女官持凤牌。
你这锦衣卫半夜摸寡妇门似的围人，当本王眼瞎？"
红痣锦衣卫眼皮跳了跳，目光扫过顾怀瑾腰间虎符时明显瑟缩，却仍梗着脖子："太子殿下代陛下传旨......"
"太子？"沈昭昭突然笑出声。
她歪头看向顾怀瑾，右眼的黑雾正缓缓翻涌——自昨夜白婆婆那句"双命合一"后，她左眼就开始抽痛，此刻更像有烧红的铁签子在戳眼珠子。
但她偏要扬高下巴，让所有人看见她的嘴角，"我当是谁这么急着请我喝茶，原是城楼上那位。"
城楼上的玄色身影猛地一震。
顾怀瑾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掐了掐，那是问"是否撑得住"的暗号。
沈昭昭回捏两下，指甲几乎陷进他掌心——她左眼的视野正一寸寸被黑暗吞噬，像有人拿墨汁往眼睛里灌。
可她面上还挂着笑，甚至抬手拨了拨顾怀瑾鬓角的枫叶："怀瑾，你说我是现在跟他们走，还是等他们求着我走？"
"都不行。"顾怀瑾反手将她护进臂弯，横剑的手背青筋暴起，"本王的人，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空气里的火药味越攒越浓。
红痣锦衣卫的绣春刀又出鞘三分，却在触及顾怀瑾剑尖的刹那——
"噗。"
沈昭昭突然捂住左眼踉跄。
顾怀瑾眼疾手快捞住她，就觉她整个人像块烧红的炭，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打湿了他的衣袖。
"昭昭？"他声音发颤。
"没事。"沈昭昭咬着牙，右眼勉强能视物，左眼却只剩一片混沌。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虚，"许是日头太毒......我们先回府。"
顾怀瑾立即转身，横剑开路。
锦衣卫们见镇北王动了真格，竟真的让出条道来。
红痣锦衣卫在后面喊："沈郡主，三日后未到养心殿......"
"三日后？"沈昭昭扶着顾怀瑾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笑，"三日后我若还在京城，你跪下来求我去。"
镇国公府的马车刚拐进巷子，沈昭昭就撑不住栽进顾怀瑾怀里。
她左眼疼得发涨，连右眼都开始模糊，只能抓住他的衣襟喃喃："怀瑾......我左眼看不见了......"
"别怕。"顾怀瑾的手在她后颈轻轻安抚，声音却比冰窖还冷，"李副将，去请太医院所有眼医，带不齐人别回来。"
"不必。"沈昭昭拽住他要掀车帘的手，"是用多了能力......白婆婆说过，气运值耗光就会瞎。"她摸到自己腕间的玉镯——那是顾怀瑾今早硬套上的，此刻还带着他的体温，"方才在城门口，我右眼看见太子袖中密信有赤焰教的印记......"
话音未落，车外传来敲窗声。
"沈姑娘，白婆婆让我给您送药。"
是个清瘦的小道士，抱着个青瓷瓶，发梢沾着露水。
他将药瓶塞进沈昭昭手里，又塞来张纸条："婆婆说，这是命气丹，补气运的。
您现在气运值不到二十，再不用药，右眼也要跟着瞎。"
沈昭昭拧开药瓶，里面飘出股清甜的草木香。
她倒出颗丹丸，在指尖颠了颠："能撑多久？"
"最多三天。"小道士退后半步，"婆婆还说，这药引子是您的功德值......救人积德，药效才长。"
话音刚落，车外传来孩童的哭声。
"阿爹！阿爹你醒醒！"
沈昭昭掀开轿帘，就见斜对角的巷子里，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正趴在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身上。
那士兵胸口插着半截箭头，血把青石板都染红了，小女娃的手按在他伤口上，指甲缝里全是血，"阿爹别睡，囡囡给你唱小曲儿......"
"停车。"沈昭昭就要下车，被顾怀瑾一把拽住。
"昭昭，你现在气运值......"
"我知道。"她反握住他的手，右眼因疼痛泛起红血丝，"可他要是死了，那小女娃就成孤儿了。"她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怀瑾，我这乌鸦嘴，不就是用来'诅咒'好人平安的么？"
顾怀瑾的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沈昭昭右眼的红血丝正顺着眼尾蔓延，像朵血色的花，可她的眼睛还亮着，亮得让他心疼。
"我数到三。"他咬着牙松开手，"一......二......"
沈昭昭己经跳下车。
她蹲在小女娃身边，伸手摸了摸士兵的脖颈——还有温度，心跳却弱得像游丝。
小女娃抓住她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阿爹说打完仗就给我买糖葫芦......"
沈昭昭摸出帕子给她擦脸，抬头看向顾怀瑾。
他站在巷口，玄色大氅被风掀起，脸色黑得能滴墨。
她冲他笑了笑，然后低头对士兵说："我诅咒你......死而复生。"
话音刚落，士兵突然呛咳着睁开眼。
小女娃愣了两秒，猛地扑进他怀里大哭。
士兵茫然地摸着女儿的头，又看向沈昭昭，嘴唇动了动："姑娘......我这是......"
"你命大。"沈昭昭扶着墙站起来，右眼突然一阵刺痛，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影。
她听见顾怀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被他打横抱起来。
"沈昭昭！"他的声音在发抖，"你疯了吗？
为了个陌生人，赌上自己的眼睛！"
"如果我不救他......"沈昭昭靠在他胸口，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那我这乌鸦嘴，和那些说我克人的烂嘴有什么区别？"
顾怀瑾的脚步顿住。
他低头看她，她右眼的红血丝己经爬满眼白，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他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再骂，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下次......换我来救你。"
镇国公府的夜来得格外早。
沈昭昭靠在床头，手里攥着空了的药瓶——那三颗命气丹，她全喂给了那个士兵。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照得她右眼的红血丝像根根血丝。
"睡吧。"顾怀瑾坐在床边，替她掖好被角，"我守着你。"
沈昭昭闭眼前，最后看见的是他泛青的眼尾。
她想伸手摸摸，却实在没力气，只能轻声说："怀瑾......别担心......"
话音未落，黑暗中传来细微的瓦片碎裂声。
顾怀瑾猛地抬头。
他看见窗外树影里有道黑影一闪而过，腰间挂着串白骨念珠——那是赤焰教的标志。
他刚要起身，就听见黑影的喃喃自语："福气值这么高......不如拿来祭我天门吧......"
沈昭昭的呼吸渐稳。
她不知道，此刻有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透过窗纸的破洞，贪婪地盯着她发顶那团金色的气运光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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