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的指尖在披风下微微发颤。
太子腰间那抹北戎狼纹的寒光，像根细针扎进她眼底。
顾怀瑾的手掌覆上来，掌心的温度顺着交叠的指缝漫开，她听见他极轻地说："跟着我，别乱看。"
太子的轿辇走得极慢。
宫墙朱漆斑驳处爬着绿苔，沈昭昭数到第三块缺角的砖时，辇车终于停在御书房外。
可本该守在门口的小黄门不见了，廊下只立着两个素衣婢女，捧着鎏金托盘，盘里盛着温酒。
"父皇突然说想在偏殿用些茶点。"太子掀帘的动作优雅，嘴角却扯得生硬，"顾将军与昭昭郡主一路劳顿，先饮杯暖酒？"
顾怀瑾的拇指在沈昭昭手背上轻轻一按。
她抬眼，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眸底——那是每次战前部署时才会有的冷肃。
她会意，垂眸盯着案上的酒盏。
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片桂花，可她分明闻见了丝缕甜腥，像极了上个月在疫区见过的，混着腐肉味的毒瘴。
"这酒..."她刚开口，太子己端起酒盏："昭昭郡主可是嫌寡人的酒不够好？"他的指尖擦过盏沿，沈昭昭这才注意到他小指戴着枚青铜扳指，刻着与玉佩同款的狼首纹。
顾怀瑾突然替她接过酒盏："臣替郡主饮。"
"使不得！"沈昭昭急了，伸手要拦，却见顾怀瑾己将酒盏凑到唇边。
她脑子"嗡"地炸开——上回他替她试毒，吐了整夜血，军医说那毒若再深三分...
"我诅咒这杯酒'无色无味'！"她脱口而出，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大。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太子的笑僵在脸上，李副将端着茶盏的手一抖，茶水泼湿了半幅衣袖。
下一刻，酒盏里的琥珀色突然褪成清水。
沈昭昭盯着那片原本浮在酒里的桂花，此刻正孤零零漂在透明液体中。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她的诅咒生效了，可本该反向实现的恶意，怎么会...
"好个乌鸦嘴。"太子突然笑出声，指节敲了敲案几，"看来寡人这酒确实不够看。"他身后的婢女忙换了新酒，沈昭昭却注意到那婢女的手腕——青紫色的血管像蚯蚓般爬在皮肤下，和疫区那些中了尸毒的百姓一模一样。
"殿下，奴才来添烛。"
沙哑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沈昭昭刚要回头，顾怀瑾己将她往身后一带。
她撞进他硬实的胸膛，听见布料撕裂的轻响——是他用袖中短刃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血腥味漫开的瞬间，殿内突然卷起一阵阴风，烛火"噗"地熄灭了三盏。
"退下。"顾怀瑾的声音像淬了冰，"你身上的腐气，和上个月漠北军营的疫病一模一样。"
黑暗中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沈昭昭摸黑抓住顾怀瑾的衣袖，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血，温热得烫人。
待烛火重新亮起，方才添烛的侍从己倒在地上，半边脸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腐肉。
"你们终究逃不过'命格反转'的命运。"那侍从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像金属刮擦，"双命合一，方可改天换地——"
话音未落，顾怀瑾的短刃己刺穿他咽喉。
沈昭昭被溅了半脸血，却听见脑海里轰地炸开一道惊雷。
她想起白婆婆临终前塞给她的《九转命引诀》残页，泛黄的纸页上确实写着"双命合一"西字，当时她只当是老妇人疯癫，此刻竟字字灼心。
太子"哐当"一声推开椅子。
他原本温润的面容扭曲起来，腰间玉佩上的狼纹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光："沈昭昭，你以为靠这张破嘴就能翻云覆雨？"他扯下小指的青铜扳指，重重砸在案上，"你娘当年用半条命换的福气，该物归原主了！"
屏风后突然传来衣袂破空声。
沈昭昭数到第七道影子时，顾怀瑾己将她护在身后。
他的剑还未出鞘，可指节捏得发白，她能感觉到他后背绷得像张满弓——这是他当年在千军万马中杀出血路时的姿态。
"昭昭。"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闭眼。"
沈昭昭却攥紧他的衣角。
她看见太子身后的黑衣人举着带倒刺的短刀，看见顾怀瑾腰间的剑穗被风掀起，看见自己发顶的光团正在疯狂跳动，烫得头皮发麻。
"要我的福气？"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那我诅咒你们——"
"住口！"顾怀瑾猛地捂住她的嘴。
他的剑终于出鞘，寒光映得满殿雪亮，"他们要的是命。"他转身将她护得更紧，剑指太子咽喉，"那我奉陪到底。"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太子的脸色骤变，沈昭昭却听见顾怀瑾在她耳边低语："李副将带亲卫在外头，撑半柱香没问题。"他的剑又往前送了寸许，"昭昭，等会儿我冲出去，你抓稳我后背。"
沈昭昭望着他泛青的眼尾，想起昨夜他抱她回府时，军靴碾过青石板的闷响。
原来他早就在攒力气，原来他说的"换我来护你"，从来不是说说而己。
为首的黑衣人己挥刀劈来。
顾怀瑾旋身挡在她面前，剑刃与刀锋相撞的脆响里，她听见自己发顶的光团"啪"地裂开道缝——那是她的气运值在疯狂流逝。
可此刻她不在乎，她望着顾怀瑾绷紧的肩背，突然觉得，就算这光团碎成渣，能换他活着...
"小心！"
顾怀瑾的低喝混着金属交击声炸响。
沈昭昭眼前一花，看见他的剑挑飞两把短刀，血珠溅在她鼻尖，温热的，像他掌心的温度。
殿外的马蹄声更近了。
太子的脸色从狰狞转为慌乱，他扯着侍从要逃，却被顾怀瑾挥剑挑断了袍角。
沈昭昭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白婆婆信里的最后一句："反噬将至，护好身边人。"
此刻她终于明白——她要护的，从来不是什么家国气运。
是眼前这个，愿意用双腿换她光明，用性命换她周全的人。
顾怀瑾的剑又劈翻三人。
他的肩甲被划开道口子，血正顺着锁子甲的缝隙往下淌，可他护着她的姿势，始终稳如泰山。
"昭昭，捂好耳朵。"他的声音染了血味，却依然沉稳，"等李副将的人冲进来，你就..."
话音被刀剑碰撞声截断。
沈昭昭望着他染血的侧脸，突然觉得，就算此刻失明又如何？
她记得他掌心的温度，记得他怀抱的弧度，记得他说"该"时的认真模样。
这些，够她记一辈子。
殿门在这时被撞开。
李副将的喊杀声混着金铁交鸣涌进来，沈昭昭却只听见顾怀瑾急促的心跳——就在她耳畔，强而有力，像战鼓，像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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