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口老柳树的影子刚被夜风吹得歪了歪，七道黑影便如夜枭般掠过墙根。
霍三爷的鬼头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刀鞘撞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惊醒了客栈檐角的铜铃。
“楚老板，白眉长老说你藏了剑谱——”他拇指扣住刀镡，三寸刀身弹出，映得半张脸忽明忽暗。
“我藏了。”
这声回答轻得像片梅瓣，却让在场十道呼吸同时一滞。
楚咸鱼松开林青竹的手，腰间抹布上的蓝花突然亮得刺眼——那是他用母亲绣的肚兜改的，绣工歪歪扭扭，此刻却泛着青雾，像活物般在脚边缠成剑形。
霍三爷身后的天风门弟子哄笑起来。
有个络腮胡的汉子甩着九节鞭往院里闯，铁链擦过青石板迸出火星，正溅在楚咸鱼脚边。
他垂眸看了眼那点红，忽然笑出声：“上个月王屠户家的狗叼骨头，都比你们动静大。”
“动手！”霍三爷刀尖一挑。
夜风卷着梅瓣扑进来。
楚咸鱼望着那些冲过来的身影，眼底的推演阵突然展开——络腮胡的鞭法走的是“缠”字诀，要先锁他右脚；左边穿灰衣的使单刀，刀锋会从他肋下三寸处斜挑；最右边那个拿短刃的，手腕有伤，出刀时会比平时慢半拍……所有动作在他眼前慢成了电影，连刀身上的豁口、鞭节间的锈迹都看得一清二楚。
“青竹，闭眼。”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梅瓣，青雾顺着指缝冒出来，在半空凝成第十三道剑影。
林青竹刚要骂“谁要——”，便见眼前一花。
络腮胡的九节鞭刚缠上楚咸鱼的右脚踝，突然像被抽了筋骨似的软下来。
他瞪圆眼睛，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两根手指捏住，关节处传来钻心的麻痒——这不是被点穴，是被人用内力震散了手三阴经的气血！
“第一式，浮光掠影。”
楚咸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络腮胡猛地转头，正看见灰衣刀客的单刀停在半空，刀刃离楚咸鱼的肋下还差三寸，持刀的手却抖得像筛糠。
短刃客的刀尖擦着楚咸鱼耳尖划过，可等他再想收势，整条右臂己经麻得抬不起来。
“这……这不可能！”有个弟子踉跄着后退，撞翻了院角的石凳。
他亲眼看见楚咸鱼刚才还站在门口，怎么眨眼间就绕到了络腮胡身后？
难道这胖子会缩地成寸？
林青竹攥紧算盘的手在发抖。
她上个月还揪着楚咸鱼的耳朵骂他懒，说他连客栈后院的梅树都懒得修剪；可此刻月光下，他的影子像浸在青雾里，每一步都踏在梅瓣飘落的轨迹上，明明走得很慢，却比所有冲过来的人都快半拍。
“你、你闭关半个月就练出这玩意儿？”她声音发颤，眼睛却亮得惊人。
楚咸鱼没回头，指尖还捏着那片梅瓣。
青雾顺着梅瓣边缘游走，在他掌心织成半透明的剑纹——这是父亲留下的推演阵在运转，每道对手的招式都被拆解成三百六十种可能，最后只留下最省力的破解方式。
他想起昨天夜里在柴房偷偷练剑时，木剑劈断了十二根房梁，苏小七还以为闹鬼，抱着扫帚在门口蹲了半宿。
“不然呢？”他歪头躲过一记锁喉，反手点在对方肩井穴上，“你总说我没上进心，总得表演个节目让你看看。”
“放肆！”
霍三爷的怒吼震得屋檐落灰。
他鬼头刀完全出鞘，刀身足有三尺三寸，刀背刻满血槽，刀光裹着腥风劈向楚咸鱼后颈。
这一刀他练了七年，出刀时带起的气浪能掀翻半堵墙，就算是天武榜八品高手也得退三步。
楚咸鱼却连头都没回。
他望着推演阵里霍三爷的刀路——刀锋会先下压三寸，再斜挑三寸，最后首劈面门，中间有个微不可察的顿势，是鬼面刀法“三叠浪”的破绽。
“你这刀……”他突然侧身，鬼头刀擦着他衣襟划过，带起一片碎布，“上个月在城西赌坊，李麻子的刀疤就是这么来的。”
霍三爷瞳孔骤缩。
他这招“三叠浪”是家传绝学，连师父都没见过完整的！
可眼前这胖子不仅看穿了招式，还知道他上个月在城西赌坊教训过李麻子——那是他替白眉长老办的私事，绝不可能外泄！
“你……你到底是谁？”他握刀的手开始发抖。
楚咸鱼没回答。
他抬手按在霍三爷手腕关节处，内力顺着“阳池穴”钻进去，像根细针似的挑断了对方的手少阳三焦经。
鬼头刀“当啷”落地，在青石板上弹了两下，滚到林青竹脚边。
“我说过，我看穿你的招式了。”他弯腰捡起刀，刀尖挑起霍三爷的鬼面，露出底下一道从眉骨到下颌的狰狞刀疤，“白眉长老派你来，是觉得我这客栈老板好欺负？”
霍三爷疼得冷汗首冒，却梗着脖子冷笑：“就算你赢了我，白眉长老……”
“啪。”
楚咸鱼用刀背敲了下他的膝盖。
霍三爷“扑通”跪下，额头抵着青石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长、长老说剑谱残页在你这儿……”
“残页在我这儿。”楚咸鱼把刀抛给林青竹，后者手忙脚乱接住，刀鞘磕在她算盘上，“但不在客栈，在我这儿。”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
“那、那我们——”
“你们？”楚咸鱼踢了脚地上躺着的弟子，“负责把话带回去。”
“少爷！”苏小七突然从人堆里钻出来，手里举着半张泛黄的纸条，“这是从那个短刃客怀里掉的！”
楚咸鱼接过来，借着月光扫了眼：“明日午时，城东破庙接应。”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末尾还画了个血影教的蝙蝠标记。
他眯起眼。
血影教的人怎么会和天风门搅在一起？
白眉长老上个月还说要联合各门派围剿魔教余孽，现在倒和他们勾结？
“青竹，去把赵婆婆喊起来。”他把纸条塞进怀里，转头对苏小七道，“烧锅热水，给这些大爷灌碗醒酒汤——他们等下要走路回天风门。”
“楚咸鱼！”林青竹攥着鬼头刀冲过来，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你到底藏了多少本事？”
楚咸鱼打了个哈欠，弯腰捡起地上的断木剑。
青雾顺着断口涌出来，很快又散成淡蓝色的烟。
他望着院外渐起的鸡鸣，突然笑了：“不多，就够保护客栈的。”
霍三爷被两个弟子架着往门外走，走到门槛时猛地回头：“你、你等着！白眉长老不会……”
“告诉他。”楚咸鱼靠在门框上，月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下次派人来，记得挑个能打的。”
晨雾漫进院子时，赵婆婆的拐杖声“笃笃”响起来。
她掀开门帘，看见满地东倒西歪的天风门弟子，又看看楚咸鱼手里的纸条，眉头皱成了核桃：“咸鱼啊……”
楚咸鱼把纸条递给她，转身去厨房端醒酒汤。
林青竹跟在他身后，算盘珠子转得噼啪响：“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血影教的事？”
他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
推演阵在眼底一闪而过，浮现出城东破庙的轮廓——那里有棵老槐树，树洞里藏着半块乾坤珏，还有十把淬毒的短刃，正对着庙门。
“小七，把醒酒汤里多加两勺醋。”他突然道，“他们等下要走二十里山路，别让他们吐在我门槛上。”
苏小七应了声，端着汤碗往院里跑。
林青竹戳了戳他后背：“喂！我问你话呢！”
楚咸鱼笑着转身，晨光里他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
这是他八年来第一次没在日出前补觉，第一次觉得，打打杀杀好像也没那么累。
“青竹。”他说，“明天午时，陪我去城东破庙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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