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傅恒几乎是踩着晨露进的宫。养心殿的太监见他步履匆匆,额角还挂着薄汗,忙要通报,却被他一把按住:“皇上这会儿在哪儿?”
“回大人,皇上刚散了早朝,在御膳房呢,说是想尝尝新做的蟹粉小笼。”
傅恒心里咯噔一下——御膳房人多眼杂,本不是说这事的地方,可事到如今也顾不上了。他谢过太监,转身往御膳房赶,青石板路上的朝露沾湿了靴底,凉丝丝的,却压不住他心头的焦灼。
刚到御膳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乾隆的笑声,混着瓷器碰撞的轻响。傅恒深吸一口气,掀帘进去时,正见乾隆捧着个白瓷碗,旁边站着御厨,正小心翼翼地往碗里添醋。
“富察傅恒?”乾隆抬眼看见他,挑眉道,“这时候来找朕,可是有急事?”
傅恒忙躬身行礼,目光扫过周围的太监宫女,嘴唇动了动。乾隆何等精明,立刻会意,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等人都退净了,御膳房里只剩他们二人,傅恒才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把小燕子那套说辞复述了一遍。从和亲王弘昼爱办丧事的癖好,到假托其亡故侧妃留有遗腹女,再到夏雨荷收养的由头,一字不落地说了个清楚。
他说得急,额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说完才发现手心都攥湿了。御膳房里弥漫着蟹粉的鲜香,可此刻谁也没心思顾及吃食,只有蒸笼里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的神色。
乾隆捏着瓷勺的手顿在半空,半晌没说话。他盯着碗里晶莹剔透的小笼包,褶皱里还浸着汤汁,忽然“嗤”地笑出了声,只是那笑声里听不出半分暖意:“富察傅恒,你跟了朕这么多年,竟也学会拿这种荒唐话来糊弄朕了?”
“臣不敢!”傅恒忙叩首,“这虽是小燕子孩子气的主意,却……却有几分道理!皇上您想,和亲王素来荒唐,府里的事本就没个章法,他那侧妃去世时仓促,谁会去细究有没有遗腹子?再者,认在和亲王名下,既保了皇家颜面,又给了夏姑娘个体面身份,皇后那边也挑不出错处——”
“挑不出错处?”乾隆把瓷勺重重搁在碗沿,汤汁溅出几滴,“弘昼是朕的弟弟!让他平白认个来路不明的女儿,传出去宗室要笑掉大牙!再者说,那夏紫薇手里有朕的信物,真要认在弘昼名下,她能甘心?”
“皇上息怒!”傅恒膝行半步,声音发紧,“夏姑娘要的是名分,是能堂堂正正活下去,不是非要攀附龙椅。只要皇上暗中照拂,给她个体面前程,她未必会较真。至于和亲王那边……”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和亲王不是总嫌日子无趣吗?这事于他而言,怕是场新鲜热闹,未必不肯应。”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乾隆太了解弘昼了,那弟弟平生就爱两样:一是办丧事时的哭嚎,二是掺和些稀奇古怪的事。若说让他演场戏,把个“遗腹女”认回来,他多半会拍着手答应,还能借机向皇上讨些赏赐。
御膳房的蒸笼还在冒热气,把空气烘得暖融融的,可乾隆的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他想起昨儿皇后派人送来的那碗杏仁酥,上面撒的芝麻都摆得整整齐齐,像棋盘上的棋子——那是在无声地提醒他,六宫之内,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她的眼睛。若是再拖下去,等皇后从别处听到风声,怕是要闹到太后面前,到时候连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富察氏,”乾隆忽然开口,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着,“你觉得……弘昼那性子,靠不靠得住?别到时候演砸了,把这事捅得人尽皆知。”
傅恒忙道:“和亲王虽荒唐,却分得清轻重。这事若是办砸了,于他也没好处。再者,可让他府里的老人出面‘作证’,就说当年侧妃确实有孕,只是身子弱,瞒着没说,临盆时仓促,才让人误以为孩子没保住。只要把话圆得滴水不漏,谁会去查二十年前的旧事?”
乾隆沉默了。他拿起一个小笼包,却没吃,只是捏在手里,感受着面皮的温热。傅恒看着他的侧脸,见他眉头渐渐舒展,知道皇上心里己有了松动。
“去,把弘昼给朕叫来。”乾隆忽然道,“就说朕在御膳房备了好酒,让他过来陪朕喝两杯。”
傅恒心里一松,忙应声退下。刚走到门口,又被乾隆叫住:“等等。”
“皇上还有何吩咐?”
乾隆看着他,语气沉了沉:“这事若是成了,富察府是头功;若是败了……”他没说下去,可那眼神里的警告,傅恒看得明明白白。
“臣明白。”傅恒躬身道,“臣愿以富察氏百年清誉为保。”
等傅恒领着和亲王弘昼走进御膳房时,乾隆正慢条斯理地剥着螃蟹。弘昼刚从城外的坟地回来,身上还带着些纸钱的灰味,见了皇上就咋咋呼呼地作揖:“皇兄叫臣来,可是又有什么新鲜事?昨儿臣刚给自己办了场丧事,哭丧的人嗓子都哑了,正想找皇兄讨点润喉糖呢!”
乾隆瞥了他一眼:“少在这儿装疯卖傻。朕问你,二十年前你那侧妃苏氏,去世时可有什么异样?”
弘昼愣了愣,挠了挠头:“苏氏?哦,就是那个爱唱小曲儿的?她走得挺突然,说是急病,臣当时正忙着跟人斗蛐蛐呢,没太在意。怎么了皇兄?”
傅恒在一旁听得心惊——这和亲王果然荒唐,连自己侧妃的事都记不清。
乾隆没接话,只把傅恒方才说的计划,原原本本地跟弘昼说了一遍。御膳房里静得只剩下螃蟹壳被剥开的轻响,弘昼脸上的嬉笑渐渐没了,眼睛却越睁越大,等乾隆说完,他忽然一拍大腿:“这主意好!太有意思了!认个女儿回来,以后办丧事时,还能多个人哭丧!”
乾隆皱眉:“你就只想着哭丧?”
“哪儿能啊!”弘昼凑上前,挤眉弄眼道,“臣知道皇兄的难处。这不就是要给那姑娘个体面身份,又不想让皇后嫂子闹吗?包在臣身上!臣这就回去让人翻旧账,就说当年确实有个嬷嬷把孩子抱走了,如今寻回来,合情合理!”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皇兄,这事成了,臣要那套珐琅彩的酒壶,上次在您这儿瞧见的那个。”
乾隆又气又笑,指着他道:“你啊你,就知道敲朕的竹杠。准了。”
弘昼立刻眉开眼笑,抓起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放心皇兄,保证演得比真的还真!”
傅恒在一旁看着,悬了半日的心终于落了地。御膳房的热气依旧蒸腾,可他却觉得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这事看着荒唐,竟真的成了。只是他望着窗外宫墙的方向,忽然想起小燕子在府里蹦蹦跳跳说主意的样子,心里说不清是松快还是沉重。
这出戏,皇上和和亲王肯配合,可往后的戏文怎么走,还得看天意。他只盼着,这场由一个民间丫头搅出来的浑水,最终能真的清清白白地落定,别再掀起更大的风浪。
离开御膳房时,傅恒回头望了一眼,见弘昼正缠着乾隆要那套珐琅彩酒壶,皇上嘴上骂着“荒唐”,眼里却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他轻轻叹了口气——皇家的事,果然是越荒唐,越容易找到出路。只是不知道,那个还在漱芳斋里等着的夏紫薇,听到这个安排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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