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这天，青石镇的风里带了点清冽的桂花香。林炙小馆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没有鞭炮，没有贺客，只有赵老憨送来的一副对联，贴在门框上：“一串烟火慰平生，半盏清茶待故人”。
林炙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正蹲在门口的烤架前生火。松木劈柴在炉子里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八年前他刚到青石镇时，在老槐树下支起的第一炉炭火。
“东家，第一串烤啥？”狗娃拎着个竹篮跑过来，里面是刚从后山挖的山笋，还带着湿漉漉的泥，“我爹说，得烤个有念想的。”
林炙想了想，从篮里挑了根最粗的笋，用竹刀细细削去外皮，切成均匀的薄片，穿在铁签上。没刷秘料，没撒火椒，只抹了层红泥镇的粗盐，架在炭火上慢慢翻烤。
“就烤山笋串。”他说，“当年在破庙里饿肚子，就靠这东西填缝。”
笋片在炭火上渐渐变了色，边缘微微焦卷，粗盐遇热融化，渗进笋肉的纹路里，散发出股清清爽爽的香。狗娃凑过来闻了闻，咽了咽口水：“比京城的‘皇家特供’还香。”
“傻小子，”林炙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味是一样的，只是心境不同了。”
说话间，第一个客人掀帘进来。是镇上的老秀才，手里捏着本线装书，看见林炙就拱手：“林东家，听说你开了小馆，特来讨串吃。钱我带来了，就怕你这限量供应，抢不上。”
林炙递过刚烤好的山笋串：“今天试营业，管够。”他指了指墙上的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每日限烤三十串，只收铜钱，谢绝赊账。”
老秀才咬了口串，眼睛一亮：“这味……像极了当年你在树下烤的！没那些花里胡哨的，吃着踏实。”
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半天功夫，小馆就坐满了人。有赵老憨这样的老邻居，有从红泥镇赶来的伙计，还有路过的货郎，听说林记的东家在这开了小馆，特意拐进来尝尝。
柳青青从江南送完账册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林炙站在烤架后，额头上渗着汗，手里的铁钳翻飞，脸上带着她从没见过的松弛；客人们围坐在三张木桌旁，没人谈生意，没人说阴谋，只聊着谁家的山笋嫩，谁家的炭火好，像场热热闹闹的邻里宴。
“回来了？”林炙抬头看见她，递过串刚烤的五花肉，“刚烤的，你尝尝。”
柳青青接过串，没急着吃，先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周掌柜说，京城的商号又开了三家分店，李墨的《风味地理志》卖脱了印，胡大新收的那批秘料师，己经能独立配料了。”
“都好，都好。”林炙笑着点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串上，“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咬了一口，五花肉的油香裹着粗盐的咸，和记忆里江南的青梅味、西域的葡萄干味都不同，却更让人安心。原来最好的味，从不是复杂的秘料，是烤串人心里的那份踏实。
傍晚时，小馆的客人渐渐散了。林炙收拾着烤架，柳青青坐在门槛上，看着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看不见的线，一头系着红泥镇的风雨，一头系着青石镇的炊烟。
“银面具的案子，刑部判了。”柳青青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他不是别人，是先皇后的弟弟，也就是玲珑公主的舅舅。当年因为不满先皇后嫁给皇上，隐居红泥镇，后来发现你母亲留下的信，说你是穿越来的‘异客’，怕你动摇国本，才布了这么多局。”
林炙的手顿了顿。火神庙那夜的真相，终于像烤透的串，露出了最里面的芯。银面具被瑞王的禁军擒获时，手里还攥着半块刻着“林”字的玉佩，和他母亲的凤凰佩正好拼成一对。原来所谓的“认亲宴”，是想逼他承认自己的来历，再借朝廷的手除掉他。
“他说的……不全错。”林炙笑了笑，“我确实是异客，但我没想过动摇谁，只想烤好我的串，守好我的人。”
“父皇知道了你的来历，没说什么。”玲珑公主派人送来的信里写着，“他说，能让百姓吃上热乎串，能让林记的匠人们有活干，管他是哪来的。还说，‘皇家特供’的牌子，永远给你留着。”
林炙把最后一块炭火从炉子里扒出来，火星子在暮色里闪了闪，灭了。他知道，红泥镇的风雨彻底停了，那些关于身世的谜团，关于阴谋的较量，都像这炭火一样，燃尽了，只留下点温暖的余温。
接下来的日子，小馆的生意不温不火，却总有人来。北地的王掌柜路过，带来块上好的羊肉，非要看着林炙烤成串才走；李墨寄来新写的《匠人传》下册，扉页上画着小馆的样子，旁边写着“根之所在”；胡大偶尔会从红泥镇赶来，拎着坛好酒，和林炙坐在门槛上喝到深夜，不说商号的事，只聊当年在秘料坊磨料的日子。
这天清晨，林炙刚支起烤架，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巷口。是石头，那个曾被银面具胁迫的少年，如今穿着身干净的青布衫，身后跟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是他从西域救回来的妹妹。
“东家。”石头的脸红了，手里攥着个布包，“我……我想在青石镇开家烤串铺，跟您学手艺，行吗？”
林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啊，正好我这小馆限量，你开了铺，能多烤点给乡亲们吃。”他从炉边拿起根铁签，“来，我教你怎么削山笋，得顺着纹路走……”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隙，照在三人身上，暖融融的。石头学得认真，妹妹蹲在旁边看，手里还攥着块刚烤好的山笋串，吃得眉眼弯弯。
柳青青站在小馆门口，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故事的结局，或许不是某个人的功成名就，而是这样寻常的清晨，有烤串的香，有学手艺的少年，有踏实过日子的烟火气。
只是她没看到，林炙贴身的布袋里，除了那对拼合的玉佩，还有个小小的、刻着“现代”字样的打火机。偶尔在深夜，他会悄悄拿出来，看着上面模糊的纹路，想起穿越过来的那个夜晚，想起现代的霓虹和亲人。
但他从不觉得遗憾。因为他知道，无论来自哪里，心安处，便是故乡。青石镇的小馆，这些陪着他的人，这烤串的烟火气，就是他最好的故乡。
暮色降临时，林炙小馆的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在青石板上，像块温暖的补丁。远处传来狗娃的吆喝声：“新鲜的烤串嘞——”，混着赵老憨的旱烟味，桂花香，还有烤架上滋滋作响的肉香，在青石镇的夜里漫开，很远，很远。
或许在某个清晨，会有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站在巷口，看着“林炙小馆”的招牌，像当年的林炙一样，带着茫然和期待，走进这烟火里。而那时的林炙，会笑着递上一串刚烤好的山笋串，说：“尝尝？咱青石镇的味。”
从来都是新的开始。就像这烤架上的串，烤好了一串，总要再穿上新的，在炭火上，在烟火里，慢慢烤出属于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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