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在锦被上投下一道锋利的金线。沈如意睁开眼时，先看见的不是帐顶的缠枝纹，而是枕边那枚静静躺着的箭簇。
青铜色的箭镞早己锈迹斑斑，箭尾的雕纹却清晰可辨——那是沈家独有的云纹，她自小在父亲的箭囊里见了千百遍。
指尖触上去时，金属的凉意顺着皮肤爬上来，惊得她猛地坐起身。
箭尾刻着的“永昌九年制”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她眼底。
永昌九年，灭门前三年。那时沈家还未蒙难，父亲正官拜骠骑将军，这箭簇是他亲手督造的制式，专供沈家子弟习射。
可灭门那日，穿透父亲胸膛的箭，分明也是这样的云纹，这样的制式。
心脏猛地一缩，指尖攥紧箭簇，锈迹嵌进皮肉也不觉得疼。
是了，他昨夜替自己剜肉时，左肩的衣料下，分明有一块凸起的旧伤。
那时只当是寻常刀剑伤，此刻对着这枚箭簇，才惊觉那疤痕的形状，恰是箭镞穿透皮肉的弧度。
裴司瑜竟从自己肩头，生生挖出了这枚沈家箭簇。
他是想证明什么？证明当年刺杀他的是沈家之人，还是想告诉她——你看，我们之间早就结着血仇？
沈如意忽然想起昨夜那枚混着他血的解毒丸，想起他唇齿间的腥甜，想起他捏开她下巴时，眼底那团看不清的火焰。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动摇”，不过是早就写好的剧本。他左肩的旧伤，她满门的血债，竟都系在这枚小小的箭簇上。
“原来我们…早就是彼此的凶手。”
她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在空荡的帐内激起回声。指尖抚过箭簇锋利的边缘，晨光在上面折射出冷冽的光，像极了灭门夜那轮惨白的月。
（裴司瑜，你挖出血箭时，是不是也在笑？笑我们都困在这局里，互相憎恨，却又互相救赎。）
帐帘被轻轻掀开，裴司瑜端着药碗走进来，左肩的衣料下隐隐渗出血迹——想来是昨夜挖箭簇时扯裂了伤口。他看见沈如意手中的箭簇，脚步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沈如意没有看他，只是缓缓抬起自己的右臂。那里有一道陈年旧疤，是当年火场里被掉落的横梁砸中留下的。她握着箭簇，将锋利的箭尖对准那道疤痕，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噗嗤”一声，皮肉被刺破的轻响在晨光里格外清晰。鲜血顺着箭簇滑落，滴在锦被上，像极了当年父亲咳在她衣袖上的血。
裴司瑜猛地冲过来想夺箭，却被她厉声喝止：“别动！”
她抬眼望他，眼底没有恨，也没有痛，只剩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昨夜你替我挡暗器，今日我还你一箭。从此…你肩上的沈家箭伤，我臂上的裴家血债，好歹能扯平一分。”
箭矢还插在她的旧伤里，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她半只衣袖。她看着裴司瑜骤然紧缩的瞳孔，看着他唇瓣翕动却发不出声音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这一箭扎进去时，竟没有昨夜剜肉那么疼。或许是心早就死了，或许是…终于承认，我们谁也逃不掉。）
他终究还是冲过来，一把拔掉她臂上的箭簇，用棉布死死按住伤口。他的手在抖，掌心的温度烫得她皮肤发疼，像极了昨夜喂药时，他舌尖的温度。
“沈如意，你疯了！”他低吼，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这箭簇上有锈，会感染的！”
沈如意看着他为自己止血时，左肩渗出的血染红了衣料，与她臂上的血融在一处，忽然想起昨夜那枚混着两人血的解毒丸。
原来血早就交换过了。在你替我挡暗器时，在你用舌喂我药丸时，在你挖出这枚箭簇时…我们的血，早就缠成了解不开的蛊。
“裴司瑜，”她轻轻开口，目光落在他左肩的血迹上，“你生母的沉水香，和我母亲的佛珠，是同一块吧？”
他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泄露了一切。
晨光从窗棂涌进来，照亮了帐内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两人之间那层被血与秘密浸透的薄纸。
沈如意望着他，忽然明白——这枚皇帝用来挑拨离间的箭簇，从来不是终点，而是将他们拖向更深泥沼的起点。
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可心里那道更重的伤，却在这一刻，被血淋淋地撕开，露出底下早己腐烂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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