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五年小暑
裴府的白幡在暮色里绷得笔首，像支蓄满了力的箭。裴司瑜跪在灵前，指尖捻着的纸钱燃到了尽头，火星烫在指腹上，他却浑然不觉。
鼻腔里还萦绕着昨夜书房的血腥气，混着父亲常喝的龙井茶香，诡异得让人发呕。
那把他亲手打磨的匕首，此刻正藏在灵堂供桌的暗格里。
父亲倒下去的时候，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要把他这二十多年来的隐忍都看穿。
裴司瑜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握过笔，练过剑，此刻却像还沾着父亲的血——温热的，粘稠的，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烫。
裴司瑜不是没想过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快到他还没准备好面对那些被父亲深埋的秘密，比如母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那半块刻着“烬”字的木牌。
“二少爷，三皇子的马车停在二门了。”管家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裴司瑜起身时，孝衣的下摆扫过满地纸钱，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走到廊下，正撞见三皇子披着件月白披风踏进来，金丝绣的云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司瑜节哀。”三皇子拱手，目光却像探照灯似的扫过他的脸，“父皇听闻裴相出事，急得一夜未眠，特命我来看看。”
“劳殿下挂心，也劳烦皇上了。”裴司瑜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讥诮。
谁不知道这位三皇子盼着朝堂动荡，好趁机揽权。父亲刚死，他就迫不及待地来了，是来探底，还是来下饵？
两人走到书房外，三皇子忽然停脚，压低声音：“听说你地牢里还关着一个人？那毒是她下的？”
“不是，殿下怎知我府地牢还关着一个人呢？”裴司瑜答得简洁。
“偶然间听说的。”
裴司瑜心里一沉，指尖却无意识地着腰间的玉佩——那是母亲留下的另一件东西，与木牌能拼出完整的“烬阁”二字。
这几日他才想明白，母亲当年绝不是病逝那么简单，而她留下的这个“烬阁”，竟在他与沈如意的暗中筹谋的一样，现在己经成了京中最让人忌惮的暗势力。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父皇派了死士查一个叫‘烬阁’的组织，查了半年，连根头发都没摸到。司瑜在京中盘桓多年，你可知晓些什么？”
裴司瑜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说笑了，我一个书生，哪懂这些江湖势力。”
他抬眼看向三皇子，目光坦诚得近乎虚假，“倒是父亲临终前……”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对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提了句‘烬’什么的，当时他气若游丝，我没听清。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你如风我似烬 ”
三皇子的瞳孔缩了缩，随即又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或许是老相爷记错了吧。”
“那就不打扰司瑜了，节哀顺变，告辞。”
“慢走。”
裴司瑜目送他的马车远离，转身望向灵堂的方向，“她毕竟是女子，地牢湿冷，怕是熬不了几日。”
他这话是说给暗处的人听的——沈如意虽被关着，烬阁的事却不能停，那些分布在各部的眼线，那些藏在市井的据点，都是他和她这些年一块一块垒起来的墙，如今正是用来抵挡风雨的时候。
裴司瑜站在门口，看着天边最后一丝光也沉了下去了，忽然低声对身后的护卫道：“告诉暗阁的人，把户部那几个贪墨的账本，‘不小心’送到御史台去。”
护卫领命退下，裴司瑜回到书房，推开父亲生前最爱的那扇暗格。里面除了金银细软，还有一个上了锁的木盒。
他用发簪挑开锁，里面铺着层黑布，放着的竟是另一半刻着“阁”字的木牌，与母亲留下的那半严丝合缝。
木牌下还压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父亲潦草的字迹：“她果然是烬阁的人，若她敢带走司瑜，我便让她……”后面的字被墨团糊住了，只剩几个狰狞的笔画。
裴司瑜捏着那两块拼在一起的木牌，指节泛白。原来如此。母亲是烬阁的人，父亲杀了她，却又偷偷藏着这木牌，是怕？是悔？还是……另有隐情？而他与沈如意一手建起的烬阁，竟与母亲有着这样深的渊源。
难怪这些年烬阁总能化险为夷，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护着——难道是母亲当年的旧部？
这时，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是烬阁的信号。
裴司瑜将木牌藏进袖中，走到窗边。暗卫隐在阴影里，低声禀报：“三皇子回府后立刻密会了御史，似乎想借裴相之死发难。另外，宫里的死士又在城郊搜查，被我们引去了乱葬岗。”
“做得好。”裴司瑜望着远处皇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像头蛰伏的巨兽。
皇帝怕是也查到了烬阁的蛛丝马迹，只是父亲刚死，朝局不稳，他暂时动不了自己。
可这平衡能维持多久？三皇子的步步紧逼，皇帝的暗中试探，还有父亲留下的这堆烂摊子……
他转身时，烛火忽然跳了一下，映得墙上父亲的影子扭曲变形。裴司瑜握紧了袖中的木牌，指尖传来木头的凉意。
母亲，你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这烬阁，是你留给我的盾牌，还是催命符？
夜色渐深，裴府的白幡在风里轻轻摇晃着。谁也不知道，这座刚刚失去主心骨的府邸，正悄然成为搅动朝局的中心。
而那个关在地牢深处的女子，那个与裴司瑜一同埋下火种的人，此刻或许也在听着这风，等着看这场由他们亲手点燃的火，能烧得多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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