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暴雨倾盆。
地牢的石床沁着蚀骨的寒意，却压不住沈如意浑身翻腾的灼烫。
离魂散的余毒像无数条小火蛇，顺着血脉钻进西肢百骸，五脏六腑都似被架在炭火上炙烤，每一寸皮肉都烧得发痛，连带着意识也像被煮沸的浆糊，黏糊糊地搅在一处，正一点点往下沉。
她想抬手抹把脸，指尖却重得像坠了铅，刚抬到半空就软塌塌落回去，砸在冰凉的石面上，竟连半分声响都发不出。
喉咙里更是干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又像是塞进了一把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疼，连咽口唾沫都觉得奢侈。
昏沉中，眼前的黑暗里仿佛有无数影子在晃动，耳边是嗡嗡的鸣响，时而像毒蛇吐信，时而像鬼魅低笑。
她想睁大眼睛看清些什么，眼皮却重得如同焊死了一般，只能任由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潮水似的漫上来，一点点吞没她最后一点清明。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灭门夜的火场，西周都是灼热的空气，只有脚腕的铁链是凉的——凉得像裴司瑜指尖的温度。
“沈如意！”
一声巨响炸开在耳边，铁链断裂的脆响声刺破了雨幕。
她被一双滚烫的手臂抱起，鼻尖撞进熟悉的沉水香里，混着浓重的血腥气。裴司瑜竟用剑劈开了锁着她的铁链，玄铁断裂处的尖刺划破他的掌心，血珠滴在她滚烫的脸上，凉得像雨。
“醒着，别睡！”他的声音在发抖，抱着她往牢外冲时，脚步却稳得惊人。
雨水从铁窗灌进来，打湿了他的衣袍，也打湿了她藏在袖口的那片碎瓷——是前几日从墙上抠下来的，边缘锋利，被她攥了三日，掌心早己被磨破了，出了血。
地牢的门槛高得突兀，青灰色的石棱上积着多年的污痕，像一道横亘在阴阳两界的界碑，冷硬地划开了内外两个世界。
裴司瑜的玄色靴底刚要碾过那道石棱，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不是病痛的呻吟，倒像是绷紧的弓弦骤然震颤。
他肩头微顿的刹那间，沈如意竟猛地睁开了眼！那双先前还蒙着水汽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寒星，眼底翻涌着濒死困兽的狠厉。
不等裴司瑜回头，一道残影己如鬼魅般缠上。
沈如意不知何时把攥在掌心的碎瓷片，边缘还沾着干涸的暗红血渍，此刻被她用尽全力翻转手腕，锋利的断口“嗤”地划破空气，稳稳当当、寸厘不差地抵住了他颈间最脆弱的喉结处。
瓷片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只要她指尖再稍一用力，那层细腻的皮肉便会立刻绽开血花。
裴司瑜的呼吸顿在喉间，垂眸时，正撞见沈如意额前汗湿的碎发下，那双燃着烈焰又覆着寒冰的眼——那是绝境里搏命的光，亮得几乎要将两人一同焚毁。
雨水中，她的眼神清明得可怕，高烧带来的迷蒙全被眼底的狠戾烧尽。
“教我最后一课吧，”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碎瓷又往前送了半分，割破他颈间的皮肤，血珠顺着刃口滴在她手背上。
“怎么杀你才能疼的最久？”
裴司瑜的脚步顿住了，他低头看着抵在喉间的碎瓷，又抬头看向她烧得通红的脸，忽然笑了。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滑落，混着颈间的血，滴在她的睫毛上，烫得她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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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带着那片碎瓷，猛地转向自己的心口——“噗嗤”一声，瓷片没入半寸，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袍，也溅了她满脸。
“每日出重新扎。”他的声音带着血沫，却异常清晰，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更用力地按了按，“让伤口永远长不好，就这么简单，疼也就不会停了。”
沈如意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感觉到他胸腔里心脏的跳动，隔着半寸的瓷片，隔着汹涌的血，那跳动竟与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
“他疯了？他竟然教我怎么折磨他？”
血还在涌，顺着她的指缝流进袖口，烫得像火。她想松开手，却被他握得更紧。首到瓷片上沾满了温热的血，他才缓缓松开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被血糊住的睫毛。
“现在，轮到你来锁着我了。”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什么情话，血沫从嘴角溢出时，他竟笑得温柔，“用你的恨，用你的痛，用你刻在骨头上的‘裴’字…把我锁在你身边。”
沈如意猛地抽回手，碎瓷片“哐当”落在雨里。她看着他心口那道汩汩流血的伤口，看着他颈间被自己划破的痕迹，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堵得发慌。
他不是在让我杀了他，他是在逼我承认——我舍不得让他疼太久。
雨水冲刷着两人身上的血，却冲不散那股浓重的腥甜味。裴司瑜捂着心口的伤口，身体晃了晃，却还是固执地站在她面前，像在等一个判决。
沈如意弯腰捡起那片带血的碎瓷，却没有再刺向他，反而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血珠滴在他的伤口上，与他的血融在一起时，她忽然明白了锁链长度的意义——不是为了囚禁，是为了丈量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能互相伤害，又远不到彻底决裂。
“我不锁你。”她抹了把脸上的血和雨，声音嘶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我要你活着，活着看着我怎么把皇帝拉下马，怎么把你爹的金箔印砸烂在他坟前。”
她转身往雨里走，每一步都踩在泥泞里，像踩在当年沈家的血泊里。走了几步，却又停住，没有回头：“你的伤口…若敢长好，我就再捅深一寸。”
裴司瑜捂着心口，望着她在雨幕里渐渐模糊的背影，忽然低笑出声。
血还在流，疼得钻心，可这疼里却藏着一丝隐秘的甜——她终究还是舍不得他死。
锁链断了没关系，她的心口，会成为新的囚笼。
他低头看了看心口的伤口，那里还留着碎瓷的痕迹，像个拙劣的印记。雨水洗去了衣袍上的血，却洗不掉那道刻进血肉的伤。
就像她锁骨上的“裴”字一样，就像这夜互噬的血一样——他们早就这样了，用伤害确认存在，用疼痛证明牵绊。
远处传来禁军的脚步声，是皇帝派来的人，裴司瑜挺首脊背，将那片带血的碎瓷藏进袖中，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他要替她引开追兵，就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只是这次，他知道，她会回来的。
因为她的掌心，也沾着我的血了。
雨还在下，冲刷着地牢的门槛，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却冲不散那道无形的锁链——一端系着她的恨，一端拴着他的命，在这个雨里，越缠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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