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是带着狠劲砸下来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噼里啪啦响得像无数面小鼓在敲一样，在瓦上汇成的水流顺着飞檐急坠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溅出半尺高的水花，又被狂风一掀，碎成了漫天的水沫子。
皇城根下的老槐树被狂风扯得枝条乱舞，墨绿的叶团在夜空中翻卷，活像一群挣扎的鬼影。宫灯也被风撕得东倒西歪，烛火在灯罩里疯狂摇晃着，把宫墙上的飞禽走兽浮雕映得忽明忽暗。
方才还肃静的朱雀大街上，此刻满是积水漫过脚踝的声响，巡夜禁卫的铠甲被浇得发亮，他们趟水走过时，甲叶相撞的脆响都被雨声吞了大半，只剩下靴底碾过水洼的咕叽声，在空荡的街巷里显的格外清晰。
更夫的梆子声早就听不见了，只有雨幕里偶尔闪过的闪电，将整座皇城照得惨白。
太和殿前的铜鹤被劈得棱角分明，檐角的铁马在风雨里疯狂摇晃，发出呜呜的哀鸣，倒像是有无数人在暗处哭嚎一样。
裴司瑜离开了裴府，站立在街角的老树下，玄色披风早己被雨水浸透，下摆沉甸甸地坠着，每走一步都带起一串湿冷的声响。
他抬眼望了望远处禁军火把攒动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皇帝的人果然如他所料，借着抓捕刺客的由头，正满城撒网，实则是要借机肃清异己。
“走。”
他低喝一声，重新上了马车，马蹄踏破雨幕，故意朝着与裴府相反的方向驶去。
身后的火把群果然如嗅到血腥味的狼群一样，呼啦呼啦的调转方向追了过来，喊杀声、马蹄声、呵斥声在雨夜里炸开，恰好将真正要藏的人护在了乱局之中。
半个时辰后，裴司瑜的马车在朱雀大街被拦下。禁军统领举着火把凑近，火光映在他狰狞的脸上，雨珠顺着盔檐往下淌：“裴大人深夜出行，可有见到可疑人等？”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裴司瑜端坐其中，玄色常服一丝不苟，只是眉宇间凝着几分被惊扰的不耐。
“本府回府途中，只见到你们这群人在雨中疯跑。”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扫过统领腰间的佩刀，“怎么？禁军办案，连朝廷命官的车驾也要拦？”
统领被他眼神一慑，讪讪收了手，却仍不死心：“大人说笑了，只是刺客凶戾，属下也是按旨行事……”
“刺客？”裴司瑜挑眉，指尖叩了叩车壁，声音陡然转冷，“方才本府倒是见着几个黑影往城西去了，你们不去追，反倒在这里盘查起朝廷命官，莫不是想故意拖延时辰，让真凶逃了？”
这话戳中了统领的痛处，他脸色一白，哪里还敢多问，忙不迭挥手放行。
马车轱辘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的声响，裴司瑜靠在车壁上，闭目时眼底掠过一丝寒芒——这群人，不过是借皇帝的名头作威作福，今日暂且让他们得意，日后总有清算的时候。
回到裴府，他屏退左右，径首走向内院那间终年挂着厚帘的暗室里。暗室的铜镜里映出他褪去官服的模样，指尖抚上那枚狰狞的青铜面具，冰凉的触感让他眼神愈发沉凝。
烬阁是他们藏在暗处的利刃，如今阁中竟出了叛徒，将沈如意的踪迹泄露给禁军，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当面具扣在脸上的瞬间，他周身的气息彻底变了，先前的温润公子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杀伐决断的狠厉。
推开暗室的石门，在烛火摇曳中，几个被缚在柱上的黑衣人瑟瑟发抖，见到“烬阁阁主”现身，只有一个字“死”，他们喉间发出绝望的呜咽。
“谁泄的密？”他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嘶哑如鬼魅。
无人应声。他缓步走到最左侧那人面前，指尖夹着的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本阁主给过你们机会。”话音未落，银针己刺入对方穴位，那人顿时痛得浑身抽搐，却连惨叫都发不出。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有人熬不住招了。
裴司瑜听完，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拖下去，按阁规处置。”
解决完了叛徒，暗室里只剩下浓重的血腥气。他摘下面具，镜中映出的面容又恢复了几分平静，只是眼底的寒意未散。
他望着窗外依旧瓢泼的雨，低声自语道：“如意，等着我，很快……这条路就干净些了。”
雨声敲打着窗棂，像是在为他的誓言伴奏，也像是在预示着前路未卜的凶险。
但他知道，无论多难，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她能活着走出那座地牢，为了他们能在这乱世里，寻得一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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