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五年秋分
皇帝对裴司瑜起了杀心，可又念着往日情分，不愿真让他去死。
皇上察觉出裴司瑜似有变心，便借着由头，明面上严令侍卫去西山猎场追杀，想看看裴司瑜的态度。
实则暗中安排最得力的暗卫，乔装成穷凶极恶的杀手，蛰伏在猎场隐蔽处。
猎场暮色沉沉，暗卫们如阴影融入夜色，紧盯着裴司瑜的身影。
皇帝在宫中等消息，盼着暗卫能“猎杀” 时留一线生机，既让裴司瑜尝尝被追杀的惊险，也想瞧瞧他是否还念旧情。
这场猎场戏码，成了帝王试探真心的棋局，每一步都藏着复杂心思，等裴司瑜踏入这布满算计的 “生死局”。
马蹄声碎在枯枝败叶上，沈如意勒住缰绳时，己经距离京中己有三里地了。
此时风里带着冷冽的干燥气息，她攥着缰绳的手却沁出冷汗——袖中那截从地牢带出的铁链，还在随着颠簸轻响，链长恰好是她及笄时的身高，也是此刻她与裴司瑜的距离。
“走了就别回头。”她对自己说，靴底踢了踢马腹，正要扬鞭，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个慌不择路的樵夫，边跑边喊：“不好了！西山猎场杀起来了！裴家公子被围了，箭跟下雨似的！”
裴司瑜！
这三个字像淬了火的针，猛地扎进了沈如意的太阳穴。
她猛地勒转马头，缰绳在掌心勒出了红痕——理智在尖叫“这是天赐良机啊”，可她被暗算时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地牢里他握着她手刺向心口的温度，突然在脑海里炸成一团。
“我是去杀他的。”她咬着牙，给自己找了个最硬的理由，“亲手杀了他，才算彻底了断。”
黑马“踏雪”似乎听懂了，嘶鸣一声冲向了西山。
猎场深处的厮杀声越来越近。沈如意翻身下马，抢过路边屠户摊位上的砍刀，刀刃还沾着新鲜的猪血，腥气混着硝烟味扑面而来。她拨开半人高的蒿草，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
裴司瑜被围在断崖边，玄色衣袍早己被血浸透了。
他的坐骑“掠影”倒在不远处，黑马的眼还睁着圆圆的，身上钉满了箭矢，其中一支穿透了它的头骨——
沈如意认得那支箭，箭簇上的云纹，与当年闯进裴府刺杀他，反被“掠影”踩碎头骨的‘沈家死士’，用的是同一批制式。
暗卫的箭雨还在落下，但是裴司瑜的佩剑己断，只能用手臂格挡，此时左臂琵琶骨处插着了一支箭，血顺着手臂滴在地上，汇成了一小滩。
他退无可退，身后便是百丈断崖，崖下的激流在日光下泛着白浪。
他要死了？死在这条河里？
沈如意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她看见一个暗卫的箭瞄准了裴司瑜的后心，那箭簇闪着冷光，与灭门夜穿透父亲胸膛的那支，一模一样。
“我是来杀他的…”她再次对自己说，可握着砍刀的手却先一步动了。
她像头被激怒的幼兽，嘶吼着冲进箭雨，砍刀劈断了那支瞄准后心的箭，也劈开了暗卫的脖颈。
血溅在她脸上时，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那些她恨之入骨的暗卫，此刻竟成了她挥刀相向的对象。
“沈如意？！”裴司瑜显然也没料到她会出现，眼底闪过震惊，手臂却在她靠近的瞬间，替她挡开了一支流矢。
那支箭穿透了他的小臂，血喷在她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
“滚开！”她吼道，砍刀再次挥出，“我是来亲手杀你的，不是来看你被别人射死的！”
这话半真半假。她确实想杀他，可看着他被箭雨钉成刺猬的模样，那点恨意突然就变成了更汹涌的怒——凭什么？凭什么他能死得这么痛快？他该被她锁着，被她日日折磨，而不是死在杀手手里！
裴司瑜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竟笑了。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与她背靠背站在一起，断剑劈开一支箭时，声音带着血沫：“想亲手杀了我？那就得先活下去。”
箭雨越来越密，“掠影”的尸体早己经被射成了刺猬。
沈如意的砍刀也卷了刃了，手臂也被流矢擦伤，血顺着刀刃滴在地上，与裴司瑜的血混在一起，像是在地衣上开出的花。
“跳崖！”裴司瑜突然喊道，他拽着她往断崖边退，“下面的河能活！”
沈如意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那片白浪翻滚的激流，冰冷的河水，好似一张大口，想将他们一口吞没掉。
可眼角的余光瞥见裴司瑜琵琶骨上的箭，那支箭还在渗血，每动一下就带出更多的血。
她就趁机把箭拔掉了，她忽然想起那日他教她的——“让伤口永远都长不好，疼就不会停了”。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
杀手己经围了上来，为首的人举着刀，狞笑着砍向裴司瑜的后颈。
沈如意想也没想，猛地推开了裴司瑜，自己却被刀风扫中肩头，剧痛传来时，她竟然用尽了全力，将裴司瑜往断崖下推去。
“活下去！”她吼道，声音嘶哑，“活下去…等着我来杀你！”
裴司瑜坠崖的瞬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他眼底的震惊渐渐变成了了然的笑。
他没有拉她下去，反而松开了手，任由自己坠入那片白浪。
“我等你。”
他的声音消散在风声里。
沈如意看着他消失在断崖下，肩头的剧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暗卫的刀再次砍来，她却突然笑了，捡起地上的断剑，转身杀了回去。
（裴司瑜，你最好活着。）
她劈开最后一个暗卫，靠在断崖边的岩石上，看着那片吞噬了他的激流。肩头的血滴进了土里，在土里晕开了，红的发黑啊。
你欠我的，欠沈家的，还没还清。我不会让你就这么逃了。
风吹过猎场，带着血腥气和草木的清香。沈如意摸了摸袖中那截铁链，链长刚好是她及笄时的身高，也是她与他之间，生死不能断的距离。
她转身往猎场深处走去，断剑在手里握得很紧。
接下来，该轮到她了。轮到她去搅乱那潭浑水，轮到她去替他报仇，也轮到她…去准备那场迟来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猎杀。
毕竟，你说过，要等我来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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