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下的河水是带着寒意的。
裴司瑜坠入水中时,刺骨的寒意瞬间攥紧了他的肺腑,左肩胛骨的箭伤被河水一泡,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呛了好几口浊水,挣扎着浮出水面时,看见自己的衣袍在水流里像朵破败的墨花,正被湍急的河水卷着往下游冲。
他没力气挣扎了,只能任由水流托着他的脊背往低处去。
意识昏沉间,总想起坠崖前沈如意那双眼睛——明明前一刻还在跟他战斗,厮杀杀手,可沈如意看见他身后的弩箭时,为了救他,让他活命,她独自一人在抵抗,不知她还活着吗?
“咚”的一声,后背撞上块礁石。
裴司瑜闷哼一声,被这股力道推得离了主流水道,跌进一片浅滩。他趴在冰冷的鹅卵石上,咳得撕心裂肺,每咳一下,肋骨就像要断了似的疼。
河滩上的风都裹着水汽,吹得他浑身发冷。
他缓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撑着手臂坐起来,抬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却摸到满手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从上游带下来的。
不远处就是密林。
墨绿的树冠遮天蔽日,像头蛰伏的巨兽,正张着嘴等猎物自投罗网,可眼下除了那里,再无藏身之处。
裴司瑜咬着牙站起身,右腿在坠崖时崴了,每走一步都像踩着刀尖,只能用剑鞘拄着地面,蹒跚着往密林边缘挪。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上游的厮杀声正渐渐稀疏了。
沈如意的断剑刺穿最后一个暗卫的咽喉时,突然察觉到不对劲。方才还如潮水般涌来的禁军,竟在片刻间退得干干净净了,只剩下两个黑衣暗卫,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
“嗯?有诈,难道这是个局?是谁,如果是裴司瑜做的局,那他就该死了。”
她提着断剑喘着粗气,掌心的血泡早己经被剑柄硌破了,黏糊糊地缠在剑穗上。
眼角余光瞥见那两个暗卫的步伐——看似散漫,却总在她想往别处去时,不动声色地挡在前方,逼得她只能朝着那片越来越近的密林走去。
“这是有人…想请君入瓮啊?”沈如意低声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
她不是蠢人,禁军退得蹊跷,暗卫引的刻意,再想到裴司瑜往下游飘去的方向…这分明是把她往一条绝路上赶。
脚下突然踢到了块碎石,滚进草丛里惊起了几只飞鸟。
沈如意猛地顿住脚步,抬头望向密林深处。阳光被枝叶剪得支离破碎,落在地上像斑驳的血迹,空气里除了草木的腥气,似乎还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器淬过毒的味道。
那两个暗卫在这时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站在林外,像两尊沉默的石像。
沈如意握紧了剑,指节泛白。
她知道里面有什么在等着她,可…裴司瑜会不会也在里面呢?那个她被暗算了会挡在她身前的人,会剜去她腐肉后偷偷流眼泪的人,被她刺中时会瞪着眼骂她“毒妇”,却在她坠马时会下意识伸手扶她的男人,那个此刻或许正拖着一身伤,在这片林子里挣扎求生的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抬步走进了密林。靴底踩在厚厚的腐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过分安静的林子里,竟显得格外刺耳。
而密林深处,某棵老槐树的树洞里,三枚淬了黑毒的弩箭正缓缓抬起,箭头反射着冷光,对准了那个踉跄走来的身影。
暗处的杀手舔了舔干裂的唇,等着猎物走进最佳射程——他们要等的,从来都不是单独的沈如意,而是那个可能会为她不顾一切的裴司瑜。
这网,早就织好了,只等两只困兽,一头撞进来。
裴司瑜走在密林时,突然听见了脚步声,他提高了警戒,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拿起的小刀越举越高,正当要刺下去时,却发现是沈如意,裴司瑜紧急收手,就在这一刹那,三支毒箭齐发射向他们。
他们可来不及躲藏了,只能接招。
血腥味漫进鼻腔时,裴司瑜正拖着沈如意往密林中最深的阴影里钻。
方才厮杀的震响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他后心的刀伤每动一下都像有火在烧,可怀里人的重量却越来越沉,沉得像要把他一同拖进泥沼里。
“别睡。”他哑着嗓子低喝,指尖摸到她后颈时,却触到一片黏腻的温热。
方才混乱中没看清,此刻借着透过树叶漏下的碎光才发现,那一支弩箭虽没伤及要害,却在她颈侧划开了寸许长的口子,血正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他手背上,烫得像烙铁。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你如风我似烬》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沈如意却笑了,气若游丝的,嘴角还沾着血沫:“裴司瑜…你看,头发散了…”她素来爱整洁,束发的青绸带是她亲手绣的,此刻却断成两截落在地上,乌发铺了满背,沾着草屑和血污,狼狈得让人心头发紧。
话音未落,又是破空声袭来。裴司瑜瞳孔骤缩,下意识就要将她往身后甩——可沈如意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攥住他的手腕,自己反身扑了过来。
“噗嗤——”
两支弩箭入肉的声音几乎重叠在一起。
裴司瑜眼睁睁看着一支箭羽没入她小腹,另一支穿透她右肩,箭尾还在嗡嗡震颤。他甚至能看清箭头从她肩头穿出时,带起的血珠如何溅在他脸上,又顺着脸颊滑进眼眶里。
腥甜瞬间糊住了视线。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两支箭在眼前晃。她明明可以躲开的,她的身手比他更灵活,她本该转身就跑,把他这个累赘丢在这里——
“沈如意!”他吼出声,声音都在发颤,伸手就去掰那支贯穿肩膀的箭杆。
可指尖刚碰到,她就痛得闷哼一声,冷汗顺着额角滚下来,却还是攥着他的衣袖摇头:“别碰…拔了…更糟…”
“你懂个屁!”裴司瑜的手在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他看着那截露在外面的箭杆,像看着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猛地抬手,竟用蛮力生生将箭杆折成了两截!
“啊——!”剧痛让沈如意蜷缩起来,鲜血顺着断裂的箭杆喷涌而出,首溅进他眼睛里。红得发黑的血糊住了视线,也糊住了他喉间的哽咽。
“你蠢透了!”他听见自己在骂,声音狠戾得像要吃人,“谁让你替我挡的?我用得着你救?!”
可话刚说完,他却突然俯身,狠狠咬住自己的衣袖。锦衣被牙齿扯破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他咬得太用力,牙龈都渗出血来,混着唾液将那截布濡湿,然后猛地扯下来,死死缠在她肩头的伤口上。
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她的骨头。沈如意痛得浑身发抖,却没再叫出声,只是望着他。
他眼眶里还凝着她的血,赤红一片,可她却从那片红里,看出了他紧抿的唇线在抖,看出了他缠布条的手指在抖,甚至看出了他眼底深处,那点几乎要绷不住的恐慌。
“我不蠢…”她用气音说,抬手想去碰他的脸,指尖刚触到他下颌,就脱力垂了下去,“你要是死了…我还…怎么亲手杀你啊…”
裴司瑜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低头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小腹处的血正一点点浸透他刚缠好的布条,看着她连呼吸都开始断断续续。
方才厮杀时没觉得怕,被追杀时没觉得怕,可此刻看着她眼皮越来越沉,他却突然慌了。
像小时候在冰面上摔了一跤,眼睁睁看着自己往冰窟里坠,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他把她抱得更紧些,用自己的后背抵住冰冷的岩壁,另一只手去按她小腹的伤口。那里的血烫得惊人,顺着指缝往外冒,怎么都止不住。
“闭嘴。”他低声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再敢说胡话,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喂狼。”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说得多没底气。
方才折箭杆时有多狠,此刻心里就有多慌。他从未想过,这个总跟他针锋相对、处处跟他过不去的女人,会用这种方式挡在他身前。
她明明该恨他的。恨他爹杀了她家人,恨他将她困在身边,恨他那些口是心非的刻薄话。
可她却替他挡了箭。三支,一支比一支致命。
沈如意的意识己经开始模糊了,只觉得男人的怀抱很烫,带着他惯有的冷香和浓重的血腥味。她能感觉到他在发抖,像被风吹得站不稳的竹子。
“裴司瑜…”她迷迷糊糊地哼唧,“我疼…”
“知道疼还逞能?”他咬牙,却抬手轻轻拂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指尖触到她皮肤时,竟不自觉放柔了力道,“撑住。前面有山洞,到了那里…我给你找药。”
他不知道山洞里有没有药,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山洞。他只知道,不能让她闭上眼。
他低头,用额头抵着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沈如意,别睡。听见没有?”
血还在流,痛还在蔓延,可怀里人的呼吸却渐渐稳了些。裴司瑜深吸一口气,将她打横抱起,踉跄着往记忆中那处山洞走去。后心的伤口和怀里的重量几乎要将他压垮,可他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他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在她醒过来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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