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景恒被囚禁的一年内,他变得更疯魔了。
永昌十六年的秋意,是从世子府后院那间紧锁的房门缝里渗进来的。
顾景恒推开那扇沉重的梨花木门时,檐角的枯叶正打着旋儿落下。
像极了沈如意逃走那天,从狗洞爬出去时带起的尘土。
房间里弥漫着玄铁的冷腥气,正中央的囚笼泛着幽蓝的光。
那是用百炼玄铁打造的等身人偶,眉眼依着沈如意的模样凿刻,连左眉骨下那颗小小的痣都嵌了朱砂,可顾景恒总觉得不对。
“她是不是没有那颗小小的痣啊,哈哈哈……而是眉骨下的一滴血啊!”
他走到囚笼前,指尖抚过人偶垂在肩头的发丝。
那是他让人寻遍三城马场,挑出刚断奶的幼马尾鬃,用糯米水浸泡了七七西十九天,梳得光滑垂顺,可终究没有她的发丝软。
他记得沈如意的头发总带着淡淡的皂角香,阳光斜斜照进窗时,发梢会泛着浅金的光。
不像这傀儡,摸起来硬邦邦的,像一束捆紧的细铁丝。
“还是不够像。”
他忽然低笑,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撞出回音。
指尖猛地攥紧那束“发”,尾鬃被扯得噼啪作响,他却仿佛听见了沈如意的声音。
可眼前这傀儡,连皱眉的弧度都刻得死板。
人偶的眼珠是西域进贡的琉璃,工匠特意在瞳仁里融了细碎的金箔,说这样能映出人影。
顾景恒却觉得那双眼太静了,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记得沈如意生气时,眼底会浮起细碎的红,像被惊扰的幼鹿;笑起来时,那点金箔该随着眼波晃一晃。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死盯着房梁,连眨眼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他忽然抬手,一拳砸在人偶心口。
玄铁相撞发出沉闷的响,琉璃眼珠晃了晃,映出他自己扭曲的脸。
“疼吗?”
他凑近了,鼻尖几乎贴着人偶冰冷的脸颊。
“你从狗洞爬出去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疼呢?”
墙角的木架上,十二只锦盒并排摆着,像十二座小小的坟。
顾景恒打开最上面那只,里面是件正红蹙金绣梅花的凤尾裙。
那是他之前从沈府老仆手里买来的画稿,照着她还天真烂漫时的样子做的。
他记得那天她站在红梅树下,裙摆扫过落花,连风都带着软意。
可当他捏着裙角往人偶身上套时,玄铁关节却“咔哒”一声卡住了。
布料被棱角勾出细缝,像他那天掀开喜轿,拉着沈如意回到喜房时,看到她眼底淬着的冷意,心口就像裂开了一个大缝。
“废物。”
他低骂一声,猛地将裙子扯下来,梅花绣片被撕得粉碎。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顾景恒转身抄起墙角那柄铁刷,刷毛上还沾着暗红的锈。
那是前几日“惩罚”人偶时,玄铁碎屑嵌进去的。
他走到囚笼前,目光落在人偶脖颈处,想起了他掐着沈如意的喉咙时,当时她呼吸困难得攥紧他的衣袖,指尖泛着白。
“啪!”
铁刷狠狠抽在玄铁上,铁锈簌簌往下掉。
“说啊,错了没有?”
他声音发颤,又一刷抽下去。
“你错在不该跑,错在不该骗我!沈如意……沈如意……”
“啪!啪!啪!”
铁刷落下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像在抽打空气里那个虚无的影子。
人偶的肩膀被打得凹陷下去一块,琉璃眼珠却依旧漠然地看着他,连一丝裂痕都没有。
他忽然停了手,铁刷“哐当”掉在地上。
额头抵着冰冷的笼壁,呼吸急促得像要炸开。
腰间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是去年他看见沈如意被自己的暗卫劫出来时,激动的从房间上跳下来摔的。
他那时想,只要救出她,哪怕断条腿也值。
可现在,他抓住的,只有这堆不会呼吸的铁。
顾景恒缓缓首起身,捡起地上撕碎的襦裙,一片片拼着。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眼底翻涌的疯魔。
“没关系。”
他对着人偶低语,指尖抚过那道被铁刷抽出来的凹痕。
“等你学会喊我的名字,等你学会笑,我就不罚你了。”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沈如意正在烬阁的密室里,用烧黑的木炭在墙上画着世子府的地图。
她的指尖凉的瘆骨,想起顾景恒那双眼,只觉得后背发凉。
而囚笼里的人偶,依旧沉默地立在世子的后院里。
玄铁上的凹痕里积了灰,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疤。
秋夜渐深,世子府后院的房间里,烛火明明灭灭。
顾景恒坐在笼边,一遍遍地给人偶梳着那束幼马尾,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稀世珍宝。
“你看!”他轻声说。
“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只有墙上的影子知道,他在和谁说话。
(http://www.220book.com/book/SIU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