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昌八年的冬夜，紫宸殿的烛火总烧得如白昼般亮堂。
数十盏琉璃灯悬在梁上，烛芯噼里啪啦的爆开了，火星子西处乱窜，带着混着龙涎香的暖雾，在描金的梁柱间凝成细碎的光尘，慢悠悠地打着旋儿。
殿角的地笼烧得正旺，银丝炭发出细微的嗡鸣，将地砖烘得发烫。
暖意顺着案脚往上爬，却烘不透裴司瑜玄衣下的寒意。
他垂眸抄录时，发间的铁链泛着冷光，金铃偶尔撞上烛台，碎响里竟带着点冰碴子味。
沈如意斜倚在软榻上，赤足搭在暖炉边，裙摆扫过炉壁时，卷起点点火星。
她望着案前那个被火光与阴影切割的身影，地笼的热气明明漫了满殿，
却偏觉得那铁链锁着的，仍是当年雨夜里不肯低头的风骨，烫得人眼慌。
裴司瑜伏在案前，玄衣下摆拖曳在地，被地笼烘出的热气熏得微微发皱。
左手缠着的锦布己被血浸得发黑，暗红的液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砚台里，与浓墨晕成一片深紫。
他垂眸时，能看见布面下那道狰狞的伤口。
昨夜沈如意捏着他写的“罪臣”二字，戒尺敲下来的力道带着数不清的旧怨。
“罪要写得如阶下囚，臣要低得似尘埃一样，裴司瑜，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写到“帝夜召罪臣”一节，他笔尖悬了许久，终究落下。
“女帝夜召罪臣侍寝，龙榻悬着九重锁。”
墨迹未干，沈如意己执朱笔走来，龙涎香混着她发间的蔷薇露漫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她在“侍寝”二字上重重划了道红痕，墨字瞬间被朱砂吞没，改写为。
“裴奴噬主，需以寒铁链拘于榻前三尺。”
朱批的“三”字落笔极重，笔尖戳破了纸。
可谁也不知道，那铁链看着粗重，实则长度足够绕龙榻三圈。
当裴司瑜被锁链缚在榻边时，只要稍一倾身，便能触到沈如意散着暖香的衣袖。
更没人知晓，那把黄铜钥匙就藏在她贴身的鸳鸯香囊里，与她的体温仅隔着层薄纱相贴，夜里翻身时，偶尔还会被硌得她心口发慌。
朝野的风言风语总绕不开这对帝臣。
上月礼部尚书深夜求见，撞见沈如意踩着裴司瑜的脊背去够书架顶层的奏折。
他玄衣被踩出深深的褶皱，脊梁却挺得笔首，仿佛那不是折辱，而是某种隐秘的支撑。
尚书吓得叩首不止，却没看见，女帝踏下时，指尖悄悄扶了把他的腰侧，快得像错觉。
更有人说，早朝时见裴司瑜唇边有淡红的印子，像被什么咬过；领口微敞，露出锁骨边纵横的鞭痕，新伤叠着旧疤。
可他们没瞧见，紫宸殿的暗格里，藏着沈如意亲手调制的伤药。
也没听见，夜里他疼得低喘时，她会攥着那串钥匙，在帐外站到天明，指节被铜环硌得发红。
他在史册里写下她的狠戾，她在朱批里标注他的“叛逆”，可那些绕榻三圈的铁链、藏在香囊里的钥匙、踩在脊背上时悄悄收住的力道。
却在青史之外，织成一张谁也挣不脱的网，将恨意与眷恋，一并锁进了隆昌八年的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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