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昌二十年的秋意是顺着紫宸殿的窗棂缝隙钻进来的。
仿佛今年的秋天比往些年的秋天，凉意更瘆。
一阵凉风吹过，卷着殿外老梧桐的枯叶，掠过了高悬的宫灯，带得烛火猛地晃了又晃。
裴司瑜正对着铜镜绾发，镜中鬓角那缕新添的白发，在烛火下泛起了霜色，像落了片不肯化的雪。
“唉！老了！”
沈如意握着银梳的手顿了顿，梳齿穿过他发间时，刻意避开那处——
这十年，他的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黑色，倒像是把她的心头焦虑，一点点转移在他的头上，染成了白色。
“来人，去取药来。”
“是。”
她扬声吩咐着，语调平得像殿外不起波澜的秋水，听不出半分的情绪，仿佛像是在说“今日风大”一样。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陛下，药取来了。”
内侍就捧着个乌木盒就进来了，连带着靴底碾过地砖的轻响，都透着小心翼翼。
盒里盛着的是粘稠药汁，带着奇异的草木涩味，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边缘还凝着半干的褐痕。
这是她让人特制的，掺了西域的染剂，同时也掺了慢性毒药，每月初一十五，由她亲手抹在他的鬓角，让他在短暂的“乌发”假象里，一寸寸被蚀掉生机。
他顺从地仰起头，仰望时后颈的肌肤被铁链勒出了浅痕。
药汁触到鬓角时，先是一阵微麻，紧接着便是细密的灼痛感，像有无数根银针同时扎在皮肉上，可他却连眉峰都没动一下。
很平静~
沈如意的指尖沾着一些药汁，指尖上带着微凉的湿意。
划过他耳后那片薄嫩肌肤时，指腹的薄茧轻轻擦过，像带起一阵轻痒。
忽然，他偏过头，准确地含住了她的指尖。
咬，更像带着点试探的舔舐。
药汁的苦、草木的涩，混着她指尖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味，你如风我似烬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你如风我似烬最新章节随便看！一并在他舌尖漫开。
铜镜里，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处。
她的发丝挽得一丝不苟，用最好的金簪子固定着，可鬓角几缕灰丝还是倔强地钻了出来，被描金眉黛细细遮过，像在掩盖什么。
或许是同样在时光里褪色的东西，或许是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疲惫。
他望着镜中那抹灰，舌尖的苦味忽然变得清晰。
原来，她也在老啊。
只是她藏得比他好，用脂粉，用眉黛，用这每月两次的染药，一起藏着。
沈如意的指尖僵了僵，想抽回手，却被他含得更紧了些。
她抬眼，从镜中撞进他的目光里——
那里面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深得像秋潭的平静，平静得让她心头莫名一慌。
“当年您喂臣的毒药—”
他的声音从齿间一个个的漏出来，还带着点含糊的哑，
“是不是就是这个味道？”
沈如意的手猛地一颤，银梳“当啷”落在镜台。
镜中映出她骤白的脸。
隆昌元年那碗毒药，她亲自端到他唇边，看着他一饮而尽，那时他也是这样，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湖。
药汁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滴在了玄衣上，晕开暗紫的痕。
他松口时，她指尖己留下个浅红的牙印，渗出了点血珠，与药汁混在了一处。
“陛下的指尖。”
他忽然低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烛火。
“比当年的毒药，多了一点甜。”
她猛地抽回手，转身时带倒了镜台。
铜镜摔在地上裂成数片，每片里都映着他鬓角的黑
——那是毒药染的，也是她亲手描的。
秋风吹进殿来，吹得烛火摇晃，她望着满地碎镜，忽然明白了。
这十年染黑的何止是他的发，还有她自己那颗早己被恨意泡得发苦的心，偏被他这一句“甜”，戳出了一个软乎乎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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