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将那截刻着“沈”字的断剑裹进锦盒时，指尖仍能感受到剑柄残留的凉意。她特意避开白日人多的官道，选了条穿城而过的水路，乘一叶乌篷船往刑部监造局去——那里的老匠头是唯一能辨识前朝兵器铭文的人。船行至石桥下时，水面突然泛起细碎的涟漪，她下意识按住腰间玉佩，却见船尾的艄公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她手中的锦盒。“大人，”老艄公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这剑……沾过不该沾的东西吧？”沈知意抬眼，正对上他浑浊眼珠里映出的自己——官帽歪斜，鬓角竟沾着几缕银白色的海草，是昨日在赤舟上蹭到的。
监造局的门是虚掩着的，往常总在门口打盹的老仵作不见踪影，只有个穿青布衫的年轻人在擦拭案台。“李老爹呢？”沈知意问着，将锦盒放在桌上。年轻人转过身，脸上堆着局促的笑：“师父今早染了风寒，命小的代为接收。”他接过锦盒时，袖口滑落一枚铜制的鱼形令牌，与黑帮“漕帮”的信物一模一样。沈知意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年轻人却己利落地打开锦盒，用镊子夹起断剑对着日光端详：“沈大人放心，三日内定给您出验尸格目。”他说话时，拇指不经意地蹭过剑柄的“沈”字，金漆簌簌落下几星粉末。
三日后去取验尸格目时，沈知意一眼就认出那把剑是假的。真正的断剑锈蚀处带着深海生物啃噬的螺旋纹，而眼前这把只有普通铁锈的斑驳。“李老爹呢？”她将铁剑拍在桌上，年轻人脸色煞白，支吾着说师父病得更重了。沈知意踹开内室的门，只见老仵作被捆在床柱上，嘴里塞着破布，脖颈处有一圈青紫的勒痕。“他们换了剑就往城西去了！”老仵作挣脱束缚后嘶吼，“说要给‘船主’交货！”沈知意冲出监造局时，街角的茶馆二楼，林沉舟正把玩着那截真正的断剑，剑身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照亮他袖口露出的半枚青铜罗盘。
几乎是同时，城郊官窑的地陷来得毫无征兆。烧窑工头赵老三正指挥着工人出窑，脚下的地面突然“轰隆”一声塌陷，露出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往下扔了块石头，许久没听见落地声，却见黑洞里浮起一片惨白——是成堆的骨瓷瓶，瓶口正往外渗着暗红色的液体。“是血！”有工人尖叫着后退，却被赵老三喝住：“慌什么？这是好东西！”他贪婪地捡起一只瓷瓶，却见瓶身上的缠枝纹突然活了过来，像细小的蛇般爬向他的手腕。当天傍晚，这批骨瓷瓶就出现在了黑市，价格被炒到黄金百两，买主却只有一个要求：必须在子时前取货。
林沉舟是在骨瓷交易市场的角落里出现的。他穿着月白长衫，手里把玩着一只缺了口的瓷瓶，对围着他的商贩们笑道：“听说这东西遇月光会变样？”有人不信，当场点燃火把照向瓷瓶，却见瓶内的血水真的开始翻腾，渐渐凝结成一艘小船的形状，船头还竖着极小的桅杆。“这哪是瓷瓶，是装魂的容器啊！沉舟渡魂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沉舟渡魂最新章节随便看！”人群里爆发出惊呼，林沉舟却突然将瓷瓶往地上一摔，碎片溅起时，他己转身钻进了巷弄。沈知意带人追过去时，只捡到一片沾着血的碎瓷，阳光下，碎瓷内侧隐约显出“癸酉年渡”西个字——那正是她父亲被构陷的年份。
黑帮仓库的门是从里面闩住的，沈知意用佩刀劈开木门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仓库中央摆着十几个骨瓷瓶，瓶身的血水正顺着桌腿往下流，在地面汇成一条蜿蜒的小溪，最终拼出个巨大的锚形。“沈大人来得巧。”林沉舟从阴影里走出，手里拿着半张漕运密函，“刚想给你送份礼。”沈知意拔剑指向他：“是你调的包？”林沉舟却突然将密函扔向空中，数支暗器从暗处射来，他用折扇格挡的瞬间，扇骨“咔嚓”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字迹：“锚定东南，舟待潮汐”。
暗器是冲着密函来的，发射暗器的黑衣人见偷袭失败，转身就想跳窗逃跑，却被沈知意一脚踹倒。“说！谁派你们来的？”她用刀抵住黑衣人的咽喉，对方却突然露出诡异的笑，猛地咬碎了嘴里的毒囊。林沉舟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黑衣人嘴角的黑血，在地上画出半个船锚：“漕帮的死士，嘴里都藏着‘断航蛊’，宁死不招。”沈知意盯着他的动作：“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林沉舟站起身，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他脚下投出狭长的影子，像一艘搁浅的船：“我只是比你先见过沉船。”
深夜的官衙，沈知意将那片碎瓷泡在清水里，“癸酉年渡”西个字愈发清晰。她想起父亲临刑前塞给她的怀表，表盖内侧的船纹与骨瓷瓶里凝结的船影几乎一样。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捕头送来的卷宗：“大人，查到了，官窑的窑工赵老三三年前是漕帮的舵手，因走私被逐出帮。”沈知意翻开卷宗，却见赵老三的籍贯栏写着“东海渔村”——正是赤舟出现的地方。她抬头望向窗外，天边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捂住了眼睛。
而此时的林府密室，林沉舟正将断剑与青铜罗盘并排放在桌上。剑身上的“沈”字与罗盘背面的船纹重叠处，突然亮起一道微光，映出墙壁上隐藏的族谱——林氏先祖的画像里，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艘小船，船底刻着“渡魂”二字。他拿起那片从黑市捡到的碎瓷，与沈知意的那片拼在一起，恰好组成完整的“癸酉年渡魂”，只是他的瓷片上，“渡”字被血色浸透，变成了“沉”。
仓库地面的血锚尚未干涸，官窑的骨瓷仍在渗血，而那截断剑的锈蚀下，正慢慢显露出另一行字——“父债女偿”。沈知意的怀表在这时突然停了，表盖内侧的船纹却亮得刺眼，仿佛有艘无形的船，正从时光深处驶来，要载着所有人驶向未知的漩涡。就像林沉舟在仓库里说的：“有些东西沉得越深，浮上来时就越凶。”这一次，浮出水面的，或许不只是骨瓷与断剑，还有二十年前被刻意掩埋的，带着血腥味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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