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仓的晨雾带着股齁人的咸涩，沈知意攥着那半块玉佩站在第三间仓房外，门楣上的蛛网沾着细碎的盐粒，像谁撒了把碎银在上面。昨夜父亲塞给她玉佩时，指尖的温度还残留在玉面上，可那句"别信任何人"却像盐仓的梁柱，在她心里压得生疼。她摸出从家里偷拿的铜钥匙——是母亲嫁妆匣子里的旧物，匙柄上的"沧"字纹路，竟与仓门锁孔的刻痕严丝合缝。
推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霉味与硫磺的气息扑面而来。仓房比别处矮半截，地砖缝里渗出淡青色的水，踩上去咯吱作响。沈知意举着灯笼照向西周，盐袋堆得像座小山，每个袋子角落都用朱砂点了个极小的"浪"字，与船师日志里的暗记如出一辙。她想起林沉舟说的"醋熏显影"，从袖中摸出个醋瓶，往最底层的盐袋上倒了些，果然有淡红色的字迹晕开："甲戌年腊月，十二斛入贵妃府。"
甲戌年正是二十年前。沈知意心跳如擂鼓，伸手去搬那袋盐，却发现底下压着块松动的地砖。撬开地砖的刹那，灯笼的光突然被什么东西反射，她定睛一看，是个青铜匣子，匣盖上的锚形锁扣，与骸骨颈间的链锁一模一样。刚要伸手去碰，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慌忙将匣子塞回砖下，转身看见林沉舟站在门口，肩上落着层白霜。
"你怎么来了？"沈知意的声音发紧。林沉舟没答话，径首走到盐堆前，用剑挑起个盐袋，袋底的破洞漏出些不是盐的东西——是珍珠，圆润，在灯光下泛着粉晕。"这是南海珠，按例只能供皇室使用。"他捏起一颗放在鼻尖闻了闻，"上面有胭脂味，与贵妃常用的'醉流霞'同款。"沈知意突然想起父亲袖口的药渍，还有周晚香囊里的珍珠粉，这些珍珠，显然不是用来做首饰的。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马车轱辘声。透过窗缝看见仓官领着个穿宫装的女子进来，那女子的披风下摆沾着些硫磺粉末，与锚链上的残留成分相同。"贵妃娘娘催得紧，剩下的'料'什么时候能凑齐？"女子的声音尖细，像用指甲刮过盐粒。仓官点头哈腰："就差最后一斛了，沈大人说...说等盐雾起了就送来。"
盐雾？沈知意猛地想起船师日志里的航海图，图上用胭脂标记的航线，终点正是沉舟湾附近的珍珠岛。她拉着林沉舟躲进盐袋后面，看着那女子打开随身携带的锦盒，里面放着半张海防图，与父亲书房里的那半正好能对上。"这是从先帝遗物里找到的，"女子冷笑，"当年参与'沧浪'的人，如今只剩沈大人和丞相了，谁也别想跑。"
女子走后，林沉舟突然拽着沈知意往仓外走："去军器监。"军器监的围墙爬满了枯藤，像无数只抓着墙的手。他们翻墙进去时，正撞见几个工匠在熔铁，炉膛里的火苗泛着诡异的蓝紫色。"这是加了硫磺的火药，"林沉舟指着铁水，"与锚链上的残留一致。"旁边的架子上摆着些未完工的锚链，链环内侧刻着极小的"沧"字，与骸骨颈间的那些毫无二致。
一个老工匠见他们穿着官服，颤巍巍地说："大人，这些都是二十年前的旧样子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沉舟渡魂 当年沈大人亲自盯着做的，说要...要用来'镇水'。"林沉舟追问"镇水"是什么意思，老工匠却突然捂嘴摇头，眼神瞟向墙角的铁笼——那笼子是船形的，笼柱上的刮痕，与周晚描述的童年囚笼完全吻合。
回到盐仓时，暮色己浓。沈知意突然想起父亲说的"盐雾起时"，跑到窗边一看，沉舟湾方向果然升起白茫茫的雾，像条白蛇般往盐仓这边游来。"雾里有东西。"林沉舟拔剑出鞘，雾气中传来铃铛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仓门外。是周晚，她怀里抱着个陶罐，罐口飘出的药味，与沈知意母亲的药汤相同。
"这是从丞相府偷来的。"周晚打开陶罐，里面泡着些灰白色的东西，像是某种腺体。"我听见他们说，这是'鲛人鳃'，泡在十二斛盐里能保命。"她突然抓起沈知意的手，将一枚珍珠按在她掌心，"沈姑娘，你娘是不是常年咳嗽，总用珍珠粉入药？"沈知意心头一震——母亲的咳疾确实怪，太医都说像是"水里呛了寒气"。
雾越来越浓，仓房里的盐粒开始簌簌往下掉。沈知意突然想起醋熏出的字迹，跑到那袋盐前又倒了些醋，这次显现的字让她浑身冰凉："珠胎藏于盐，鳃腺镇其灵。"她看向周晚，见她脖颈处的肌肤在雾中泛着淡蓝，像有鳞片在皮下游动——这正是古籍里记载的"鲛人混血"特征。
这时仓门被撞开，父亲带着人站在雾里，手里的剑闪着寒光。"把匣子交出来。"他的声音在雾中发飘，不像平日的沉稳。沈知意往后退了退，后腰撞到青铜匣，匣盖被撞开条缝，露出里面的东西——是三十枚玉佩，每枚上面都刻着个名字，与锈锚上的人名一一对应。"这些都是当年死在沉舟湾的人，"林沉舟捡起一枚，"包括我父亲。"
父亲的脸色在雾中忽明忽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口的药渍蹭在剑鞘上，晕开暗红色的痕。"知意，爹是为了护你。"他伸手想抓她，却被林沉舟拦住。就在这时，盐雾里突然传来钟鸣，与沉舟湾的船钟同频共振，仓房的梁柱开始摇晃，盐袋纷纷倒塌，露出墙面上刻着的巨大星图——比骸骨肋骨上的完整得多，图的中心，正是珍珠岛的位置。
周晚突然尖叫一声，抱着头蹲在地上，像是想起了什么。"船...船形铁笼..."她语无伦次，"他们往里面灌盐水，说要'养珠胎'..."沈知意看着她，又看看父亲药罐里的鲛人鳃，突然明白了：二十年前的沉船案，根本不是谋杀，而是一场用活人炼制"珠胎"的秘术，而周晚，就是那个幸存的"珠胎"。
盐雾中突然燃起火焰，是硫磺火药被火星引燃了。父亲一把将沈知意推出仓外，自己却转身去抢那青铜匣。林沉舟拽着沈知意往安全的地方跑，身后传来轰然巨响，盐仓在火光中塌了半边，升起的浓烟与盐雾交织，在暮色中组成个巨大的锚形。
沈知意回头望去，看见父亲的身影在火光中摇晃，手里高高举着那半块海防图。她攥紧掌心的珍珠，那珍珠不知何时变得温热，像有心跳在里面。林沉舟将她护在身后，玉佩在两人指间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回应沉舟湾的船钟——盐雾起了，该去珍珠岛了，那里藏着最后的真相，关于珠胎，关于鳃腺，还有父亲那句"护你"背后，不敢说出口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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