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岛的晨雾裹着海腥气，黏在人脸上像未干的泪痕。沈知意攥着那枚发烫的珍珠站在码头，脚下的木板被海浪泡得发涨，每走一步都咯吱作响，像极了昨夜盐仓坍塌时的裂帛声。林沉舟正低头检查船锚，锚爪上的铁锈蹭在他手背上，留下暗红的印子——与他玉佩缺角处的颜色一模一样。
“这船是二十年前的旧样式。”船老大蹲在船头补网，手里的麻线在晨光里泛出银光，“当年沈大人常租它去岛北，每次都带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木笼，笼柱上刻着字，像是‘沧什么试’。”沈知意心里一紧，周晚说过的“船形铁笼”突然有了具象，她摸出袖中那半块海防图，图上珍珠岛北角被朱砂圈了个圆，旁边注着极小的“养珠池”三字。
船行至半途，周晚突然捂住胸口弯下腰，随身携带的香囊掉在甲板上，滚出几粒珍珠粉。沈知意慌忙去扶，指尖触到她脊背时，摸到一串凸起的骨节，像藏在皮肉下的船骨。“又犯了？”林沉舟递过水壶，看着周晚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你这症状，与太医院记载的‘鲛人离水症’吻合。”周晚摇摇头，抓起一把海水拍在脸上，露在袖口的胳膊上，突然浮现出淡青色的鳞片——那鳞片的排列，竟与古船龙骨上的符文一致。
靠近岛岸时，海水突然变成诡异的粉色。船老大脸色骤变：“是‘珠潮’！每逢初一十五，岛下的珍珠会渗出血色，当年沈大人说这是‘珠胎熟了’的征兆。”他指着岸边的礁石，“那里原有座石屋，二十年前烧了场大火，据说里面锁着个‘半人半鱼’的东西。”沈知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礁石缝隙里卡着块烧焦的木片，上面隐约可见“沧浪”二字的残痕。
登岛后，周晚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径首往岛心走。穿过一片红树林时，脚下的泥地里露出半截锁链，链环上的硫磺味尚未散尽。林沉舟用剑挑起锁链，发现末端缠着块碎布，布上绣着朵珠花，针脚与贵妃披风上的纹样如出一辙。“这是宫绣局的手法。”他将碎布凑到鼻尖闻了闻，“有药味，与沈大人袖口的毒素同源。”沈知意突然想起母亲药罐里的鲛人鳃，那些被泡在盐里的腺体，或许根本不是用来解毒的。
石屋的残垣里还留着烧灼的痕迹，墙角的灰烬中，埋着些细碎的骨片。林沉舟用银簪拨开灰烬，发现骨片上有密集的凿痕，像是被人刻意刻过字。“是星图。”沈知意认出这与骸骨肋骨上的刻痕一致，只是更完整——图中北斗第七星的位置，被朱砂点成了红色，“这是‘破军星’，钦天监说它主‘骨肉相残’。”她话音刚落，周晚突然尖叫一声，指着石屋中央的石台：“就是这里！他们把我绑在这，往我嘴里灌盐水，说要‘催珠’！”
石台边缘的凹槽里，残留着暗红色的结晶。林沉舟刮下一点放在舌尖尝了尝，又涩又苦，混着淡淡的胭脂味。“是珍珠粉混了朱砂。”他看向周晚脖颈处的鳞片，“你不是普通的鲛人混血，你是‘养珠胎’——用活人躯体养出的珍珠，能解陨铁毒，对吗？”周晚突然捂住头，零碎的记忆碎片涌出来：铁笼外沈父的脸，药碗边缘的胭脂痕，还有那句反复出现的话：“再忍忍，等珠成了，你娘就能活了。”
三人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透过红树林的缝隙，看见仓官领着几个黑衣人往石屋来，为首的正是那位穿宫装的女子，手里提着个铜壶，壶嘴滴下的液体在草地上烧出白烟。“贵妃说了，珠胎必须今日取，否则错过潮汐，前二十年的功夫就白费了。”女子的声音尖利，“沈大人那边搞定了？”仓官点头哈腰：“他被盐仓的事绊着呢，再说他女儿还在咱们手里——”
话没说完，周晚突然冲了出去，袖口甩出的珍珠粉迷住了黑衣人的眼。沈知意趁机拽着林沉舟躲进礁石后，看着周晚与那女子缠斗，宫装女子腰间的玉佩掉在地上，露出刻在背面的“甲戌”二字——先帝年号，恰是沉船案发生的年份。周晚一脚踹翻铜壶，里面的液体泼在石头上，竟冒出蓝绿色的火苗，那是硫磺与鲛人血相遇才有的反应。
“她果然是‘甲戌珠胎’！”女子尖叫着后退，“沈大人骗了我们，这珠胎早就熟了！”林沉舟突然明白，父亲常年服药不是为了解毒，是为了压制体内的“珠引”——一种用来牵引珠胎的药引，而周晚的存在，就是父亲最大的软肋。他拉着沈知意冲出去时，正看见周晚被按在石台上，仓官手里的匕首闪着寒光，要往她心口刺去。
“住手！”沈知意将那枚发烫的珍珠扔过去，珍珠落在匕首上，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血色内核。周晚像是被什么击中，猛地挣脱束缚，背后的鳞片全部竖起，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是‘血珠’！”仓官脸色惨白，“传说鲛人混血活过二十岁，珠胎会化为血核，能活死人肉白骨——”他的话被周晚的嘶吼打断，她抓起一块礁石砸过去，黑衣人的惨叫混着海浪声，惊起一群海鸟，盘旋的影子在滩涂上投下巨大的锚形。
混乱中，沈知意捡起那枚刻着“甲戌”的玉佩，背面的纹路突然硌得手心发疼——那纹路竟是幅微型航海图，标注着沉舟湾一处未被标记的暗礁。她突然想起疯癫老船工的醉语：“你以为锚是镇海的？错了，是喂海的。”原来所谓“喂海”，喂的不是鱼虾，是能滋养珠胎的活人，而那些沉在海底的骸骨，根本不是受害者，是被刻意用来“养珠”的药引。
周晚最终没杀那宫装女子，只是掰断了她持匕首的手。看着女子被拖走时怨毒的眼神，沈知意突然明白，父亲那句“别信任何人”或许另有深意——贵妃要的不是珠胎，是能控制珠胎的人；父亲护着周晚，未必是出于善意，或许是想留着她牵制贵妃。她摸出袖中那半块海防图，图上被火焰烧过的边缘，恰好能拼上林沉舟玉佩的轮廓，两相结合，沉舟湾的暗礁位置赫然显现。
返航时，夕阳将海面染成血色。周晚蜷缩在船头，怀里抱着那枚裂开的血珠，鳞片渐渐隐去。“我娘是鲛人，”她声音发哑，像被盐水泡过，“当年沈大人救了她，条件是让我做珠胎。”沈知意看着她脖颈处淡去的印记，突然想起母亲画像背后的锚形墨渍，那墨渍的颜色，与血珠的内核一模一样。
林沉舟站在船尾，望着珍珠岛的方向渐渐隐入暮色。手里的玉佩与沈知意的那半合在一起，背面的“沧浪甲戌”西个字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他突然明白，二十年前的沉船不是结束，是开始，那些被投入海底的骸骨，那些被囚禁的珠胎，都是某个巨大棋局的棋子。而现在，棋局该到终盘了——沉舟湾的暗礁在等他们，那些喂给大海的锚，终有一天要自己爬上来，讨回欠下的血债。
船行至沉舟湾时，周晚突然指着水下：“看！”月光穿透海水，照亮海底散落的青铜锚链，那些链环在洋流中缓缓转动，最终组成一个巨大的“珠”字。沈知意握紧手心的血珠，那珠子不知何时变得冰凉，像父亲塞给她玉佩时，指尖最后残留的温度——原来所谓“珠胎”，从来不止是周晚，还有那些被谎言包裹的真相，那些不敢说出口的亲情，都在深海里，等着被打捞上岸的那一天。
作者“傲骨嶙嶙的箫尧”推荐阅读《沉舟渡魂》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SK6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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