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在海眼旁埋下最后一粒三叶草种子时,防波堤的水泥缝里钻出了第一根银线。
不是贝类的足丝,是真的银线,细如发丝,一端缠在陈伯的铁钎上,另一端顺着潮痕往深海里钻。老人用粗糙的拇指碾过银线,纹路里渗出青黑色的锈,像极了沉船铜铃上的铜绿。“你娘当年留了话,”他声音发哑,铁钎往海眼边缘的泥里戳了戳,“船开走了,不代表账清了。”
苏晚的目光落在铁钎挑起的泥块上,里面嵌着枚极小的银铃,只有指甲盖大,铃舌是半截桃木钉——和她从仓库地基里拔出的那些,材质一模一样。
“这是‘童铃’。”陈伯将银铃塞进她手心,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1943年那艘沉船上,除了三十六个姑娘,还有七个没断奶的娃娃。苏志强怕她们哭闹引来日军,用桃木钉镇了哭声,藏在底舱最深处。船骸上浮时,这些童铃跟着海眼的泡沫漂了出来,却没人能听见铃响——她们的魂魄被桃木钉钉在了船板缝里,连潮信都带不走。”
玉佩在领口突然发烫,烫得像块烙铁。苏晚低头,月牙内侧的纹路又变了,原本平滑的弧线上多出七个小点,像七星连珠,终点首指海眼中心那片刚结痂的淤泥。
夜里的梦来得猝不及防。
她站在沉船的底舱,黑暗里飘着七盏绿豆大的绿光,是孩童的眼睛。她们穿着褪色的虎头鞋,脚踝上系着银铃,铃舌却被桃木钉卡住,发不出声。最前面的女娃左额有块月牙形的胎记,伸手抓她的衣角,掌心是道新鲜的伤口,渗着荧光绿的血——和第一章里那半片青黑色指甲的断口,完美吻合。
“姐姐,拔钉子。”女娃的声音像被水泡过,黏在耳膜上,“娘说等银铃响了,就能看见海面上的三叶草。”
苏晚惊醒时,枕头湿了大半。窗台上的三叶草盆栽倒了,泥土里滚出枚银铃,铃身上刻着个“7”字,铃舌上缠着的桃木钉,正往下滴着清水——是咸的,带着海腥味。
天没亮她就往防波堤跑,远远看见海眼边缘的淤泥在蠕动,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陈伯跪在泥里,正往七个小土坑里埋银铃,每个坑前插着根三叶草茎,叶片被晨露泡得透亮,映着模糊的孩童身影。
“埋不住了。”老人抬头时,眼白爬满血丝,“海眼闭了,桃木钉的煞气散了,她们能听见岸上的声音了。昨晚潮头最高时,我听见底舱传来奶哭,像极了当年……我妹妹的声音。”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陈伯是36号家庭的后代?那个左额有疤痕的女子,当年提到过36号实验体的母亲爱茉莉香,而陈伯铁钎的木柄上,常年缠着晒干的茉莉花——她竟从未在意过。
“我妹妹当年才三岁,”陈伯的铁钎戳中一块硬物,泥里翻出个锈迹斑斑的长命锁,锁身上刻着“陈念”,“苏志强把她们藏进底舱时,我娘塞了这锁,说‘念着家,就能回来’。可船沉的时候,锁链断了,一半在沉船里,一半……被我娘攥了八十七年,首到她化成海边的礁石。”
苏晚摸出枕头下的银铃,与长命锁的链扣一对,严丝合缝。玉佩突然从领口滑出来,月牙的缺口处,浮现出七个更小的月牙,像串挂在绳上的银铃。
“你娘的日记里没写这个,”陈伯往坑里撒了把海盐,是沿海人家用来“净魂”的法子,“她怕你疼。这些娃娃的魂魄沾了桃木钉的煞气,要引她们归航,得用苏家女娃的血养着银铃,让煞气顺着血脉走——就像你娘替你养船锚那样。”
说话间,海眼边缘的淤泥突然鼓起七个小包,包顶裂开细缝,露出双双乌溜溜的眼睛。是梦里的孩童们,她们脚踝的银铃开始震颤,桃木钉卡着铃舌,发出“咯吱咯吱”的钝响,像指甲刮擦船板的声音——和苏晚在23楼听见的第一声异响,调子一模一样。
苏晚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掌心的银铃上。金属突然发烫,烫得她几乎握不住,铃舌上的桃木钉“啪”地断成两截,露出里面裹着的三叶草种子,遇血即发,嫩芽顺着银铃的纹路爬,开出七片白色的花瓣。
“跟着花走。”陈伯将铁钎插进海眼中心,银线突然绷紧,拉着七枚银铃往深海里飘,“你娘在沉船底舱藏了‘引航灯’,是用她的骨髓混着潮汐的记忆做的,就在第七道舱门后。那些娃娃认这个,就像认娘的心跳。”
孩童们的身影顺着银线往前飘,虎头鞋踩过的泥地上,留下串小小的脚印,印里盛着海水,倒映出七个模糊的妇人身影——是她们的母亲,在海平线那头挥手,鬓角别着三叶草。
苏晚跟着银线往深海走,海水漫过脚踝时,玉佩突然腾空,在海面投下艘更小的船影,船板上刻着“念安号”,是母亲日记里提过的、她未出世时父亲想造的小船。
“你娘当年跳海,不是只送了钥匙。”陈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混着潮声,“她把自己的骨血拆成了两半,一半喂了沉船的怨气,一半封在你后颈的船锚里——她怕这些娃娃的煞气伤着你,早替你挡了七成都不止。”
第七个潮头漫过膝盖时,苏晚看见“念安号”的舱门开了,里面摆着七张小木床,铺着绣三叶草的褥子。孩童们一个个爬进去,银铃在舱里同时响起,调子竟和她小时候听的摇篮曲一模一样——是母亲用最后力气,刻在船板上的旋律。
最前面的女娃转身朝她笑,左额的月牙胎记亮了亮,像枚小小的玉佩。“姐姐,你的船锚在发烫哦。”她指着苏晚后颈,“娘说,那是她给你留的船票,等我们都走了,你就能看见真正的海了。”
苏晚的指尖触到女娃的手腕,那里缠着根红绳,绳尾拴着粒三叶草种子——和她埋在海韵园花坛里的那粒,纹路丝毫不差。
当潮头退到脚踝时,“念安号”顺着银线铺成的水路驶向深海,船尾的三叶草花瓣落在水面,化作七盏航标灯,照亮了海平线后的归途。苏晚站在齐膝的海水里,看着船影消失在晨光里,掌心的银铃突然碎了,化作七粒种子,顺着潮痕钻进泥里。
陈伯的铁钎上,最后一缕茉莉花魂飘向海眼,老人望着深海,浑浊的眼睛里滚下泪来,砸在泥里,长出株新的三叶草。
苏晚回到23楼时,窗台的渗水果然停了。但她掀开地毯时,发现地板的缝隙里,卡着片极小的虎头鞋碎片,上面沾着根银线,线头闪着微光,像在轻轻颤动。
深夜,她被后颈的发烫惊醒,摸过去,船锚的纹路里渗出点血珠,落在床单上,晕开朵三叶草的形状。窗外的海浪声里,隐约混进串银铃响,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比之前的海浪声,近了整整一公里。
她突然想起女娃的话,摸出母亲留下的旧相册,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B超单,日期是她出生前三个月,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船票备好了,等你掌舵。”
台灯的光晕里,床单上的血珠突然滚动起来,在桌面上拼出个新的海图,比之前所有的都大,终点处画着艘巨轮,船帆上绣着三十七颗星星,最中间那颗,闪着暖黄的光,像她掌心的银珠。
海平线那头,似乎有更沉的船鸣,顺着潮信,正一点点靠过来。
作者“努力奋斗的小萌新”推荐阅读《鳞爪》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SKGE/)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