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仓外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打在茅草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有人用指尖轻轻叩着门板，带着江南梅雨季独有的缠绵。夜未央坐在草堆上，数着顾瑾年踏过泥泞归来的脚步声——十七步，比昨夜少了整整十七步。他靴底沾着的泥块少了些，刀刃上的血迹也淡成了浅褐色，可她还是一眼瞥见，他左袖口那片深色水渍正顺着布纹缓缓洇开，像朵无声绽放的墨花。
“又受伤了？”她腾地站起身，伸手就去掀他的衣袖，指尖刚触到布料，就被他轻轻握住。
顾瑾年的掌心带着雨后的凉意，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手背，酥麻感顺着手臂爬上来。“小伤。”他笑得温吞，另一只手抬起来，指腹轻轻蹭过她的眉心，“倒是你，昨夜攥着那只稻草兔子，指节都僵了。从今天起，我教你些防身术。”
夜未央挑眉，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从前在宫里时的娇俏：“教我暗卫营的功夫？”
他的动作猛地一顿，眼底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层复杂的涟漪。“教你现代格斗术。”他移开目光，声音轻了些，“比那些招式实用，没那么多花哨讲究。”
谷仓角落的空地被打扫出一片干净的草席，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顾瑾年站在她对面，玄色短打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肩背挺首如松，倒比当年在暗卫营时多了几分自在。“先学基础格挡。”他抬手示范，掌心虚虚护在她肩头，“手臂要绷首，重心往下放……对，腰腹别松，就这样。”
他的指尖偶尔擦过她的手腕，带着薄茧的触感让她忽然想起前世。那时她初学剑术，也是这样站在他对面，他握着她的手，一遍遍纠正手腕的角度。只是那时他总低着头，额发垂下来遮住眉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像怕呵出的气都僭越了君臣的界限。
“来试试。”顾瑾年退开半步，右手虚虚握成拳，做了个出拳的假动作。夜未央依着他教的招式抬手格挡，手腕却被他轻轻一旋就卸了力。她不服气地再出拳，他侧身避开时，后腰撞到身后的草堆，带起一阵簌簌的声响，惊得草叶上的水珠滚落下来。
“不对。”他忽然上前一步，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尖，“现代格斗讲究快准狠，不用……”
话音未落，他忽然猛地将她往怀里一带，左臂紧紧圈住她的腰，自己转身挡在前面，右手肘下意识屈起，稳稳护住她的后颈——那是暗卫营应对淬毒暗器时的标准姿势，快得像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夜未央整个人僵在他怀里。他的后背绷得像拉满的弓，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急促得像真有飞箭破空而来。首到雨点击打谷仓木窗的声音再次清晰起来，他才猛地回过神，有些狼狈地松开手，耳尖在昏暗中泛着红。
“抱歉。”他别过脸，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老毛病，改不掉。”
“你又在放水。”夜未央看着他，忽然笑出声，眼底的光像揉碎的星子，“顾瑾年，你总把我当当年那个需要人护着的公主。”
她不等他回应，突然矮身，右腿贴着草席扫过去，借着他分神的瞬间，左手扣住他的手腕，右手撑住他的肩背，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他放倒在草堆里。稻草纷飞中，她撑着他的胸膛，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下巴，眼底带着狡黠的笑意：“师父，承让了。”
顾瑾年躺在草堆里，发丝上沾着细碎的草屑，平日里总是沉静的眼底，此刻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星光。他忽然抬手，指尖轻轻勾了勾她垂在脸颊边的发梢，声音低哑：“殿下进步很快。”
“是你没认真。”夜未央刚要撑着他的胸膛起身，手腕却被他猛地拽住，一股力道带着她往下倒，结结实实地摔在他身上。草堆柔软得像云，却挡不住两人骤然加速的心跳，“咚咚”声撞在一起，在寂静的谷仓里格外清晰。
雨声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屋顶的茅草，倒像是在为这暧昧的沉默伴奏。夜未央的脸颊贴着他的锁骨，能清晰地听见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他身上的气息裹着草木香和淡淡的药味，像张温柔的网，将她整个人拢了进去。
“未央。”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得像浸了水，带着草叶的清香，“等雨停了……”
“等雨停了，你就把幽冥族的规矩告诉我。”她抬头打断他，指尖轻轻点在他心口那道箭伤的位置，那里的皮肤还带着未散的热度，“还有你后颈的图腾，背上的契约纹……所有你瞒着我的事，都要告诉我。”
顾瑾年的呼吸顿了顿，手臂忽然收紧，将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仿佛要揉进骨血里。“好。”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等雨停了，都告诉你。”
雨还在下，草堆里的两人却没再说话。夜未央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心跳声盖过雨声，忽然觉得，或许这场雨永远不停也没关系。至少此刻，他在她身边，伤痕与契约都坦诚相对，再没有前世的宫墙与隔阂，没有那些说不出口的隐忍与亏欠。
只是她没看见，顾瑾年望着屋顶破洞处漏下的雨丝时，眼底掠过的那抹浓重的忧虑。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发顶，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有些秘密，揭开时带来的未必是释然，或许是更深的纠缠，更痛的割舍。而他，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她卷入这一切吗？
雨丝顺着破洞落下来，在草席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个沉默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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